完全出乎尹瓘的預料,當他日夜兼程走了好幾天,終于抵達被“宋寇”侵占的釜山浦時,見到的卻是百姓安樂,士商和諧的盛世場面。
小小的釜山浦“村城”里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物品,大多數從附近鄉村運來的食物,黃米、泡菜,還有昂貴的腌肉,堆積如山。周圍還有釜山浦的府兵們在看守,而且那些府兵看著也不大對了,居然挺胸凸肚,精氣神十足。
怎么回事?吃飽飯了?不能啊,大高麗國尋常的府兵怎么可能吃得飽?難道是蔚州所繳納的稅賦太少了…
尹瓘是穿著便服而來的,不過在“村城”內巡邏守護的府兵還是一眼就認出他是個官人了——他可是騎著高頭大馬,還帶著騎馬的隨從!而且隨從們都帶著弓箭和直刀,一看就知道是勛貴人家的家兵。
“這位官人!”一個看著很瘦,但是氣色明顯好看了很多的府兵攔住了尹瓘,“您可是來釜山浦拜訪宋國大儒紀先生和蘇先生的嗎?”
大儒,怎么變成大儒了?他們應該是宋寇啊!
尹瓘聲色不動,問那府兵道:“蔚州的李州牧在釜山浦嗎?”
“在啊,”府兵回答道,“官人您原來是州牧的朋友啊。”
“啊,”尹瓘點點頭,“李州牧在哪兒?”
“在絕影島上,”府兵回答,“州牧帶著一千幾百個民伕去絕影島上幫著宋國來的大儒修建學校了。”
什么!蔚州牧李汝霖帶人去幫宋寇修房子,這是投敵了?
看到尹瓘的表情,那名府兵笑著解釋道:“大官人您是不知道,絕影島上的宋人可好啦,看到咱們這個府兵都吃不飽,就拿出好幾百匹絹讓李州牧換了黃米、泡菜和咸魚給咱們…咱們現在可是一天兩頓黃米加泡菜,敞開了吃啊,而且還能吃到耽羅咸魚。”
不就是一些黃米、泡菜和咸魚嘛!就把你們這些大高麗的府兵給收買了?你們這樣對得起大王的恩惠嗎?
尹瓘心里真是又生氣又失望。不過他也不會和一個小人計較太多,當時就帶著隨從穿城而過,去了釜山浦的碼頭。尋了一艘高麗水軍的小舢板,又讓一個隨從亮出官告,然后就乘著這艘小船渡海去了絕影島。
絕影島是一座丘陵遍布的島嶼,并不是一個理想的商業中心。只是在島嶼的東面靠近海灘的地方比較平坦,附近還散布著一些供漁船停靠的碼頭。
尹瓘到達的時候,這一帶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工地。用來筑城的平地已經清理出來了,從蔚州當地募集來的小工們,正狼吞虎咽吃著米飯和肉湯。肉湯很香,應該是加足了料的,飄到了尹瓘的鼻子里,盡然讓這位高麗國的重臣也不自覺的咽了下口水。
除了正在吃肉湯和米飯的高麗人,尹瓘還看到不少宋人,穿著絲綢的衣服,手里拿著不知名的測量工具,在剛剛平整出來的土地上一邊測量,一邊撒著石灰粉,撒出了一條條筆直白線。
還有許多建筑材料,正被高麗小工源源不斷從停靠在碼頭上的宋國大商船中運來,大包大包的紅色磚石,一塊塊整整齊齊的,好像刀切斧砍出來的一般。
另外還有到附近丘陵里面拉木料的隊伍,也喊著號子,推著裝滿了木材的板車,一輛輛來來去去,好不熱鬧。當然了,干活的壯工,也都是高麗的百姓。一個個都喜氣洋洋的,比給王颙大王服徭役的時候看起來快活多了。
不用說,這些高麗人一定是拿了宋人的錢…尹瓘嘆了口氣,心想:銅錢果然是敗壞人心的東西。拿了錢,就不知道什么是忠義了。等回了西京,我一定要稟明大王,禁止銅錢,以后還是以物易物比較好!
碼頭上有知客的京東市舶司的前后行,都是跑海出身的紀家商人,眼光銳利的很,這個時候已經迎了上來。其中一個還會說高麗話,行了一禮就問:“這位官人可是來島上拜訪我家紀大官人的?”
尹瓘的隨從掏出了一份名帖,遞給了紀家的前后行,“家主乃是坡平尹氏的同玄先生,來島上拜訪紀先生和蘇先生的。”
“不知尹大參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在下久聞尹大參的大名,今日總算得見,也不虛此行了。”
“尹大參,您怎么也不提前讓人知會下官,下官也好安排招待…”
在一間老早就清空了的寺廟里面,尹瓘終于見到了紀憶和蘇適,還有高麗蔚州的州牧李汝霖。
李汝霖現在已經和紀憶、蘇適混成了莫逆之交。而且還給絕影島上的施工大開方便之門,幫著招募了大批勞工,本來以為蔚州山高大王遠的,朝廷方面根本不會知道。可是萬萬沒想到參知政事尹瓘居然微服到訪…這可多少有點麻煩了!大王可是下過令旨,不許高麗人上絕影島的!
“李州牧,”尹瓘看了李汝霖一眼,只是笑了笑,“本官和兩位宋國來客有點話說,你還是先回釜山浦吧。”
李汝霖哪敢違抗尹瓘的命令,只能夾著尾巴離開。尹瓘嘆了口氣,目光陰郁地看著和自己還算熟悉的蘇適,“仲南先生,你們千里迢迢來我高麗,先奪了耽羅,又占了絕影,到底意欲何為?”
蘇適看了一眼紀憶,今天的這場談判,紀憶才是主角!
武好古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給曾經和自己有過節的紀憶,就是想讓紀憶納個投名狀。
殖民侵略的壞事大家一起干的,以后朝廷要追究,可就誰都沒跑了!
紀憶笑了笑,端起茶湯,抿了一口,笑著道:“聽說你們高麗國現在舉國練兵,想要一雪曷懶甸戰敗之恥?”
“那是自然!”尹瓘道。
“可是你們打不過生女真的…”紀憶搖搖頭道,“明知道要輸,何苦沒完沒了的和生女真過不去?”
“這個......不關你們大宋的事兒吧?”尹瓘反問的時候又點心虛。
說實在的,他也不知道大宋和生女真有沒有勾結?萬一有的話,那高麗國的麻煩可就大了去啦!
“你們大王無非是想開疆辟土,張揚一下國威。”紀憶道,“可是沒想到生女真那么厲害,僅僅用幾百人,就兩次擊敗了高麗國的數萬大軍,真是有點丟人呢!”
“胡說!”尹瓘正色道,“生女真大軍明明有幾千人!”
紀憶擺擺手,笑道:“尹大參,你真以為我朝天子只在你們高麗國下了注?實話和你說吧,兩次曷懶甸之戰,包括尹大參您親自指揮的辟登水之戰,都有我朝的軍將臨場觀陣。”
“你…”尹瓘被紀憶一番話說的臉都黑了。
紀憶接著說:“根據我朝派出的觀戰軍將匯報,其實你們高麗軍還可以…比西賊是差一點的,比起我大宋的兵馬肯定也不如。但也不是沒有用武之地,只是北伐生女真是個失誤。那些人你們是打不贏的!如果硬要打第三次曷懶甸之戰,只怕隋煬亡國的覆轍,就要在高麗再現了。”
尹瓘眉頭大皺,似乎已經聽出一點話外之音了。
“紀市舶,你的意思是我大高麗的精兵用錯了地方?”
紀憶笑著,“明明有軟弱可欺的敵人不去攻打,偏偏要和滿萬不可敵的女真開釁,難道不是用錯了地方?”
“軟弱可欺的敵人是…”
“當然是日本國了!”紀憶笑道,“除了日本人,你們高麗人還能去欺負誰?難道去和遼國打?”
紀憶現在和尹瓘說的事情并不是武好古交代的。不過這年頭一個好的使臣一定要敢于自作主張!因為沒有什么通訊手段可以和國內保持及時聯系,如果事事都要請示,那么差事就很難辦了。特別是紀憶過一陣還得去大食國,如果一點主意都不會拿,可就要糟糕了。
所以武好古把他派到高麗國,也是在考驗他的能力。
尹瓘完全沒有想到紀憶會鼓動高麗國去入侵日本,所以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只是愣愣地看著紀憶和蘇適。
紀憶笑道:“你們有兵,我們有船,而日本國兩樣都沒有。只要我們兩邊聯手,還怕日本國不服軟嗎?如果能讓日本屈服,你家大王的威名不就立起來了?”
“可日本國的人口土地不亞于高麗,而且地形也不利于大軍發揮,想要平定是很困難的。”尹瓘看著紀憶,心里則在盤算紀憶背后的奸臣武好古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紀憶搖了搖頭,“何必要平定?搶下幾個島嶼也是開疆辟土啊!譬如夾在日本和高麗之間的對馬和隱歧都空虛無備,只要高麗出兵數千,乘坐我方提供的船只渡海,就可以輕易得手。
此二島的土地,也不比曷懶甸小吧?而且高麗國還必勝無疑,難道不是一個大張國威的好機會嗎?”
尹瓘望著紀憶,有些不確定地問:“那你們又能從中得到怎樣的好處呢?”
紀憶道:“我們不需要日本國的土地人口,我們只要日本國開放通商,并且向我大宋天朝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