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山浦海灣之中,風平浪靜,海水緩緩起伏。也許是地形特殊,被兩個小小的半島和一個絕影島包裹其中,無論港灣外的風浪有多大,釜山浦之中的水面卻永遠平緩安寧,是天然的避風港。
在釜山浦東岸,一處名為龍塘的港口碼頭上,一個穿著高麗國高級文官官袍的矮胖子,正帶著一群芝麻綠豆官伸長著脖子張望。
后面則是瘦了巴幾,面帶菜色,一看就是很久沒吃飽飯的高麗府兵官兵,也在碼頭上傻站著看海,有幾個嘴巴還長得蠻大的,仿佛看到了怪獸。
釜山浦是高麗國蔚州牧管轄的一個縣。說是一個縣,其實就個村子。高麗國地方實行的是道、府(州)、郡、縣,一共四級行政單位。可高麗才多大點兒地盤?攏共也就相當于大宋一個路,所以高麗的道也就和大宋的州差不多,州府就相當于縣,郡大概就和市鎮差不多,縣嘛,就和大宋的村子仿佛了。
不過釜山浦這個“村子”還算是繁華的,這里向來就是高麗國和日本國海上貿易的重要口岸。雖然用大宋的眼光來看,這個口岸也太蕭條了一些。但是每年東南風起的時候,多少會有幾艘商船從日本國的博多港開過來。
這個時候,不僅是整個“釜山浦村”的節日,而且還是整個蔚州官員的節日了。那些商船上的宋國或是高麗國的商人(日本鎖國,所以沒有什么商人出海的),總歸要預備上許多份的“厚禮”用來打點高麗國官員的,哪怕只是小小的府兵,只要能夠得著那些商人,多少也能得幾個好處的。
所以每當有海船到來的時候,蔚州上下的官員,就會帶著手下的小兵,大模大樣聚集到碼頭上,就等著收錢!
哪怕高麗大王把釜山浦的稅卡“賣”給了宋國的商人,也阻擋不了這些大大小小的地頭蛇來攔海收錢。
誰要敢不給,那可就連人帶船一塊兒沒收!
不過前一陣子開京傳來的宋國已經將釜山浦稅卡獻給了遼國的消息,卻讓蔚州的官吏們有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宋國是不怕的,可遼國就大大的兇殘了。誰都知道那些契丹人當年可是連開京都占領過的。
另外,開京送來的詔書上還說,要把釜山浦內的絕影島租給遼人開個勞什子商市!
以后大高麗的官員就不能管絕影島上的事情了…哦,99年以后絕影島還是要還給高麗的,不過在這之前就不能管了。
這可愁壞了一群在蔚州當官和在釜山浦當府兵的高麗國大老爺、小老爺了。
他們一年的收入,一多半可就在那幾條商船上面。如果沒得收了,日子可怎么過?而且在蔚州當官的缺又不會從天上落下來,都得花錢去買回來的。現在成本還沒有收回,怎么就要絕收99年了?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嗎?
就在蔚州上下的官員和負責釜山浦這處地方守護的府兵們個個都急得團團轉的時候,終于有一個好消息傳來了。
海上出現了好幾十條商船!都是又大又肥的,上面不知道裝了多少好東西呢!
這回一定要狠狠的掛上一大筆!
大高麗國的蔚州牧李汝霖在心中暗下決心:這一次一定要撈夠1000萬…文!呃,緡和貫這兩個單位的錢,李大州牧只是聽說過,從來沒有見過。
而且錢在高麗國好像也沒太大用處,大部分高麗老百姓都不認識銅錢,買賣都是以貨易貨。
但是李大州牧就是喜歡錢啊!1000萬,想想都開心!
一名高麗國的武官湊到了李汝霖身邊,低聲道:“州牧,好像有點不對啊!”
“哪里不對?”李汝霖問。
“您看那些船只都有槳…”
“廢話!沒槳的船怎么開?”
“州牧,海上的大商船一般沒有槳,帆槳并用,又那么大,多半是戰船!”
這個武官是釜山浦這里的水軍指揮,雖然沒正經打過海戰,連海盜都沒打過(也打不過),但多少懂點行。
知道海上運貨的大船一般不會配上許多長槳——劃槳得多少人啊!人裝多了,補給和淡水也要多裝,貨物相對就少了。
而且商船都是順風而行的,一日一夜上千里就走完了。有沒有槳差別不大,多運點貨才是最要緊的。
一般而言,只有那種大海商擁有的戰船會配上長槳。可問題是,今天海面上好像有二十多艘正用木槳劃動的大船。
二十多艘戰船…這怎么可能?
想想也覺得不可能,這位高麗國水軍武官也就不說話,等著那些“戰船”靠近了就知道了。
不過李汝霖卻不想給這個高麗水軍的芝麻官等待敵人靠近的機會,低聲命令道:“權指揮使,你帶條船去攔住他們,告訴他們此處乃是大高麗的港口。他們那么多船不能一起入港,一次只能入港兩艘,其它的都給本官在港外海面上候著。”
“喏。”
“那么多人,還有不少官兵…他們是不是發現咱們不對頭了?要布防啊?”
紀憶這個時候正立在紀家海商的“光明之神”號戰船的船頭,拿著個望遠筒在向釜山浦的碼頭張望。
身邊跟著的是呼延慶和紀家海商的戰船頭成貴。
成貴是個矮小的浙江漢子,皮膚黝黑,面孔上有一道可怕的刀疤,頭戴萬字巾,身穿白羅衫,腰系繡紅帶,腰帶上掛著一柄烏茲鋼打造的彎刀,是從一個大食國海商的格拉姆衛士那里搶來的。
呼延慶也黑了不少,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綠色官服,系著一根很不搭的黑色腰帶,腰帶上懸著一柄西夏劍,手里一樣拿著個望遠筒在張望。
這位呼延慶的官職也提升過了,因為“解放”了臺灣島和澎湖,武階官被提拔到了西上閣門副使,職官則當上了五島巡檢使——在沿海市舶制置司下,現在有了五島巡檢司、澎湖巡檢司、京東巡檢司一共三個巡檢司,實際上就是三個艦隊司令部,只是用了巡檢司的名號。
其中五島巡檢司和澎湖巡檢司都是由沿海市舶制置司直轄的艦隊,而京東巡檢司則由京東市舶司管轄。三個巡檢司下面并沒有幾條戰船,不過船隊的編制已經有了,造船的訂單也已經下達給了船廠。
而且界河船政學堂在一年半前就開設了“戰船科”,開始訓練水軍軍官了。現在第一屆水軍軍官已經畢業,正在耽羅島上由吳四海(吳四德的弟弟)領著訓練水戰步兵。
“不像是布防,倒像是在看熱鬧。”呼延慶手中也有個望遠筒,將碼頭邊上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不過就算是布防也沒啥,一堆兵看上去好弱,個個都跟沒吃飯一樣。”
“市舶,”成貴有些按捺不住,問紀憶道,“要不要打他們?”
紀憶聞言也放下了望遠筒,橫了這個紀家海商的頭號打手一眼,“不要喊打喊殺…你現在是官軍了!官軍都是以德服人的。夏都,你說是不是啊?”
呼延慶嘿嘿一笑道:“對,對,市舶所言極善,咱們就是要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不過打的準備還是要做好的!”
紀憶吐了口氣,這叫什么事兒?自己這是出使呢,還是出兵呢?
出使的話,他也沒國書,沒詔令的…如果不是市舶司本就有出海緝私和招商之權,御史都能參自己一個擅離職守。
說是出兵那就更不像話了,這是擅開邊釁啊!
“好吧,那就備戰吧!”紀憶嘆了口氣,下達了備戰的命令——他沒有國書、沒有詔令,就“擅自出使”,簡直是無理取鬧。所以得張牙舞爪,先嚇唬一下高麗人,然后再和顏悅色的講理。
“喏!”成貴大聲應著,然后撒開腳丫子(赤腳)飛奔上了船尾,對幾個守候在那里的紀家水軍頭領大聲道,“市舶有令,備戰!”
船上的命令都是通過旗幟或燈籠傳達的。成貴一聲令下,馬上就有一面紅色的戰旗被升上了桅桿。與此同時,在甲板下面等候命令的水戰打手,全都披上紙甲,拿著弓弩刀盾,打著赤腳飛奔上了甲板。還有一些紀家的戰士則熟練的操作起了架在甲板上的床子弩,將一根根纏上了浸了動物油脂的紗布的長槍,裝上了床弩,一副隨時準備殺人放火的狠勁。
一陣紛亂驚動了在船艙里面休息的崔憲和蘇適,兩人也來到了船頭,看到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都是吃了一驚。
崔憲忙問:“紀市舶,您要擅開邊釁嗎?”
紀憶哼了一聲:“開不開戰,就看你們高麗國的官兵怎么做了!本官是護送大遼友邦的官員來接管絕影島租界的…若是膽敢抗拒,那就怪不得本官心狠了。”
“市舶,”這個時候呼延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有一艘高麗人的小船靠近了,船上好像有個高麗國的官兒。”
紀憶點點頭,“靠上去,讓高麗的官員上船,本官要和他分說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