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正是秋高氣爽的日子。陽光灑在梨花別院中,灑在后院當中小的池塘上,也灑在了潘巧蓮和幾個不停鬧騰的武好古的孩子身上。
家里面的仆人忙忙碌碌的,趁著陽光明媚,將一床床準備帶去界河商市的被褥報出去晾曬。羅漢婢最近又有喜了,才三個月,本來該是好好安胎的時候,可她卻一點閑不住,還在院子里面跑來跑去,指揮一幫仆役收拾東西——她雖然第二次懷了孕,也挺討武好古、潘巧蓮的喜歡,但是奴婢的身份卻沒有解除,不過在武家的地位還是顯著提升了。現在是武家的管家婆,武好古和潘巧蓮準備搬家去界河商市的事兒,自然要她這個管家婆忙活上一陣子了。這可是好大一家子啊!
武好古的六個兒女中,長子武義勇和長女武美娘,都已經到了可以開蒙的年紀。不過武好古卻沒有為他們聘請西席先生,而是讓潘巧蓮教他們算術和認字,還讓奧麗加教他們一點基本的武藝。
這倒不是他不重視孩子的教育,而是他認為宋朝的蒙學沒多大用處,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接受更加“現代化”的蒙學教育。
而這樣的教育,在開封府是沒有的。只有在界河商市才有一所籌備中的“新式蒙學”,是武好古按照記憶中后世的效,再參考六藝書院的課程,再加上云臺學宮出來的老師,才辦起來的新式學堂,名稱就叫“啟蒙學堂”。
等武好古闔家遷往界河商市后,武義勇和武美娘兄妹,就將成為啟蒙學堂的第一屆蒙學生了。當然了,男女還是要分班的。
幾個幸伙歪歪倒倒的奔跑著,兩個大的在追逐一只皮球,就是蹴鞠游戲中使用的皮球。四個小的則跟著哥哥姐姐,搖擺擺的好像四只畜鵝。孝子的叫聲和笑聲,響徹在庭院之中。他們一個個都長得降壯實,看上去很讓人放心。
六個孩子鬧得滿頭大汗,而在旁觀看的潘巧蓮卻是嫻嫻靜靜的在看著書。她的長相本就美艷,現在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年齡也長了一些,身材也婀娜了起來,變得猶如熟透了的果實,更加美艷不可方物。和煦的陽光灑下來,照在她的艷麗的臉龐上,而她卻專注著手中的書冊,秀美微蹙,若有所思。
武好古則站在她的對面,正在一張畫板上用鉛筆打稿——他是剛剛從界河商市回來的,是來向趙佶匯報和談進程的。因為同遼國的和談涉及到了商市包稅分配的問題,所以武好古也就參與進去了。而且他還趁機給高麗人挖了個坑,現在就是為這事兒回開封府說明情況的。
潘巧蓮看的書,也是武好古和蘇迨、呂好問等幾個大儒一起編纂而成的,還是哲學方面的書籍,名字叫理性論——沒錯,就是后世成為科學、民主和啟蒙運動哲學基礎的理性主義!
而之所以會有這本理性論的出籠,其實是天理說和實證論發生理論沖突后的必然產物。
在武好古西征的這些日子里,云臺學宮內部因為天理說和實證論發生了爭吵——這其實也是大批“通才”和“博士”從學宮畢業后,又被留婿學問后,必然會產生的矛盾。因為實證論所強調的注重實踐和感官認知,同天理說的理論,存在著巨大的沖突。
這兩種理論之間,缺少的就是理性主義——理性主義就是承認推理可以作為知識來源的理論基礎上的一種哲學方法也就思考問題的方法)。
天理說其實是形而上學的范疇,探討的是不可證明的事物,自然是脫離實踐的。在實證主義的質疑之下,理性主義就應運而生了——不過“道德”能不能作為推理的始基,可就是很值得商榷的了以理性論發展下去,最終還是會動搖天理說的根基。
但是武好古卻顧及不了這么多,因為“推理”和“實驗”是探索自然科學的基礎,缺一不可!
潘巧蓮雖然不什么大儒,但是她也看出了一些理性論的問題——這本書并不只有大道理,也存著具體的思考方法和實例。實例都是自然方面的,比如“水是生命之源”,比如“火是生命之源”,以及一些算學上的推理也就是說,被用作理性推理始基的,都是可以用實踐檢驗的道理。
很顯然,無論是實證論還是理性論,都可以用來質疑天理說,在辯法和論道中,這可是個致命的缺陷啊!
當然了,潘巧蓮沒有想得那么深遠,只是隱約覺得不大對頭,正想要向丈夫提問的時候,奧麗加的聲音就傳來了。
“老爺,宮里來人了!”
宮里來人是宣武好古入宮的,說是西賊已經降伏!
“降伏了?”武好古一愣,他從界河商市回來的時候,可還在討價還價呢!
“是張樞相和蘇相公上的奏章?”武好古問了一句。
“哎喲,這咱家就不知了。”來傳話的宦官地位不高,和武好古也不大熟悉。“官家只是讓太尉趕緊入宮,去崇政殿召對。”
“好!本官換身衣裳就來。”
武好古心里面雖然感到奇怪,但還是穿上官服,跟著宮里來的釁門去了瓊林宮的崇政殿。
崇政殿里面,一堆的宰執重臣都已經到了,個個都喜氣洋洋。武好古走進去的時候,他的老恩師蘇東坡還在一邊咳嗽一邊吟詩——什么可汗啊,什么武功啊,什么萬世啊,總之都是花團錦簇的馬屁話。
武好古一想也對,西賊不是降伏了嘛!當然得作詩以賀了。
“臣為陛下賀!為大宋賀”武好古被宣進大殿后,也不例外,趕緊馬屁奉上}準備吟詩贊美趙大圣君——他是大儒嘛,當然會作詩了,悠詩也不難做,都有格式的,只是做得好也不容易——趙佶卻先開口了。
“大郎,”趙佶道,“你先別忙著作詩,朕有話要問。”
“陛下”武好古抬頭看了眼趙佶。
官家已經把笑臉收起來了怎么回事兒?難道西賊的跪姿不夠漂亮?還是大遼又加碼要錢了?
武好古道:“陛下想問何事?”
趙佶問:“你是沿海市舶制置使,海外的事情都知道一些吧?”
“知道啊。”武好古心里直打鼓,海外出事兒了?難道是日本國遣使來賀了?還是耽羅國也來認爸爸了?不像,這都是好事啊!
趙佶問:“那個桃花石是何意思?”
武好古回答道:“桃花石是西方諸國對我中華上國的稱呼。”
這事兒他當然知道,他當過提舉市舶司,家里還有個東羅馬來的奧麗加。其實東羅馬人也稱中國為“桃花石”——東羅馬史學家席摩喀塔在他的莫利斯皇帝大事記中,就把中國成為Taugast,音譯就是“桃花石”。
趙佶哼了一聲:“朕的皇兒乾順在奏章上說,現在有黑汗回鶻的蠻夷受封桃花石汗和中國總督,還奪了于闐國的土地,還想要奪我大宋江山!大郎,這事兒就著你的沿海市舶制置司徹查清楚!”
什么?乾順已經是皇兒?還要西征去找回鶻人的麻煩了?黑汗回鶻現在可是半死不活的,還奪大宋江山?就那個半條命的西賊伸個寫指也能滅了他們!
武好古一頭霧水。不過他倒是知道“桃花石汗”的事情,于是上奏道:“陛下,此事是真的個黑汗回鶻的銀幣上就有用突厥文寫的‘蘇來曼卡得爾桃花石可汗’的字樣”
現在的界河商市已經是絲綢之路的陸上起點的,城內當然有黑汗回鶻來的商人,也帶來了一些黑汗回鶻的銀幣。
“真有啊!”
“大逆不道!”
“狂悖蠻夷!”
大殿里面馬上炸鍋了。這個什么“蘇來曼卡得爾桃花石可汗”真是太可恨了,居然要奪大宋江山——連契丹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居然敢想,難不成黑汗回鶻比契丹還要強大?
“武崇道,”蔡京這時一臉嚴肅地問,“這個黑汗回鶻可強大嗎?比契丹如何?”
“蔡相公,黑汗回鶻曾經強大過,不過現在是弱國,下官所說的銀幣,也是將近百年前鑄造的。”武好古解釋道,“現如今的黑汗回鶻,可不敢來攻打咱們。”
趙佶問:“那他們的汗王還自稱桃花石可汗嗎?”
“這個”武好古想了想,曳道,“臣不知,臣馬上派人去查。”
“速速查明!”趙佶拿起御案上的奏章,“如果該國的可汗現在還敢稱桃花石可汗,朕就要準了皇兒乾順之請,令他發兵安西,復奪四鎮,順便斬了這個悖逆狂妄的蠻夷!”
武好古聞言心道:一口一個皇兒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乾順是您和小梁太后的崽呢}他的意思,乾順用是跪了,而且還拿那個倒霉的桃花石汗當靶子,要替父西征什么的。
這個黑汗回鶻也真倒霉,裝逼還裝出禍事來了!
[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