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么回事?
崇政殿內的圣君名臣們全都傻眼了。如果排除了武好文得了失心瘋的可能,那么他和蘇轍、林攄肯定是從遼國那里得知了西北開戰的消息。
遼人應該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吧?
可是童貫、高俅、武好古等朔方方面的將帥卻只字未提與遼軍開戰之事,這又怎么回事兒?
難不成高俅故意隱瞞了開戰的消息?這個可怕的念頭在趙佶的腦袋里面一轉立即就被打消了。
根據武好文的報告,那是兩萬宋軍和一萬多遼軍之間的大戰!怎么可能隱瞞不報?就算高俅不想報告,那還有經略安撫制置使童貫、轉運使薛嗣昌、知銀州事蘇遲和三直都虞侯武好古等人,還有宮中派出去的走馬承受。這些人難不成都瞎了,都聾了?
那不是幾百人對幾百人的摩擦,而是雙方三四萬人的大戰。看過兵馬校閱的人都知道,人馬過萬,無邊無際啊!出動兩萬兵馬,這個聲勢怎么可能瞞過朝廷在軍中的耳目?如果高俅可以在朔方軍中一手遮天,那可就太可怕了!朔方軍豈不是變成高家軍了?
“陛下,此事會不會是遼人的詭計?”右相蘇東坡摸著雪白的胡子,思索著說,“也許只是邊境上的摩擦,被遼人往大說了。”
多半是這樣的!趙佶心想:高俅從河東軍中招募了500人的黑甲選鋒騎,還想把他們變成騎士。如果動用的是這支兵馬,瞞過童貫和武好古還是有可能的。
左相蔡京沉聲道:“便是幾百人對幾百人的摩擦,也得上報啊!那可是和遼國開釁!居然隱瞞不報,真當朝廷沒有法度嗎?”
知樞密院事張康國則上奏道:“陛下,此事必須徹查清楚!如果童貫、高俅、武好古等人真的瞞報和遼國開釁之事,就應該嚴懲以儆效尤!”
“陛下,”兵部尚書劉逵也奏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須嚴查!臣建議立即撤換童貫、高俅、武好古等人,另選謹直能臣前往,如此方能查明真相。”
尚書右丞李格非冷冷道:“就因為遼人的一面之詞,我們便要撤換前線大將?現在西賊還在頑抗呢,萬一因為撤換大將使得戰局逆轉,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趙佶聞言輕輕點頭。童貫、高俅、武好古這三人還是能打的!就連其中最弱的武好古,雖然不能野戰,但是攻城筑城也是一把好手。
鐘傅、高永年和他相比就差遠了。武好古用了十幾天就把統萬堅城給炸開了。而高永年卻連一個小小的秦王川城都無計可施。兩人在攻城的水平上,真是高下立判啊!
而且武好古筑城的本事更高明,用了一個晚上就把破破爛爛的銀州城給補好了。如果沒有他幫襯,蘇遲一介書生,怎么可能在朔方路建起幾座金湯城池?
趙佶的表情當然逃不過蔡京的目光,他馬上奏道:“現在討論撤換朔方路將帥還為時過早。臣建議先向遼國使團問清緣由,如果遼國使團也得知河套戰事,那么就應該向他們說明我方并不知情,也不愿意與遼國開戰之立場,以免再起誤會。
另外,朔方、河東、河北等處防務也需要盡快完備,特別是界河、白溝(拒馬河,位于界河上游)、安肅軍、廣信軍、保州、定州等河北沿邊州郡,都得嚴密布防。”
蘇東坡知道蔡京又想趁機染指油水十足的界河商市了,于是就順著他的話頭往下說:“陛下,臣建議將界河市舶司升格為沿海市舶制置司,負責河北東路市舶事,界河、拒馬河、渤海、東海等海路防御。”
將界河市舶司升級為沿海市舶制置司當然是武好古的建議了,是武好古在給蘇東坡的私信中提出的。
沿海市舶制置使當然就是武好古想要得到的新職位了!以他現在的正任官職,再去當提舉市舶司是不大合適了。不過知滄州事兼兵馬鈐轄也不是他想要的,因為大宋的州官沒有太大的實權,而且任期通常都很短,干上年余大多就得換人了。
而且武好古很清楚蔡京的盤算,他是想讓自己親手把自治的界河商市變成和京東商市一樣的半自治商市。
這事兒可不是隨便誰來都能辦妥的。現在的界河商市已經有尾大不掉之勢,還牽扯到同遼國的外交。
另外,商市的股東大多都很不好惹。要是操辦的不好,很有可能被當成眾矢之的——可以讓人吃不了兜著走的罪名實在太多了,即便是蔡京,也不敢貿然下手。
而宋遼關系緊張,倒是讓他找到了一個可以“國有化”商市的機會。
只不過武好古也有他自己的一套盤算!他也不想在西北沒完沒了的呆下去。畢竟界河商市才是他的根本,長期遠離根本之地,總是讓人不大放心的。
人走茶涼的事情,早晚也會在界河商市發生。
所以在故意挑起宋遼軍事沖突的同時,武好古還給蘇東坡寫信,謀求將界河市舶司升級為沿海市舶制置司。
蔡京一聽蘇東坡的建議,就知道是在替武好古謀市舶制置使的位子了。根據他自己的建議,提舉市舶司事是可以久任的。那么由提舉市舶司事升格來的沿海市舶制置使,或許也能來個久任了——不讓武好古久任,別人去了也擺不平啊!大宋朝廷又不可能給沿海市舶制置使撥款大辦水軍,都得靠武好古去組織武裝商船助戰。隨便派個文官過去,指揮誰去?
不過蔡京還是要和蘇東坡唱反調了,于是就問:“不知沿海市舶制置司能不能管陸上的兵馬?”
“沿海制置自然要以水軍為主,”蘇軾答道,“不過水軍不一定在船上。沿河、沿海堡壘,島嶼駐屯兵卒,都可以劃入沿海制置司水軍。
另外,海上、水上的防務也不能都依賴水軍戰船。在界河市舶司登記在冊的商船,一樣可以為國家所用。畢竟水軍戰船數量稀少,商船數量龐大,而且多半和戰船一樣配備了武器,船上的水手也都勇武善斗。只要適當給予兵器和獎勵,就能擔當水戰了。”
宋朝對于民間的武力,奉行的是限制加利用的路線。民間有保甲,有弓箭手,有效用士,現在多一個“武裝商船”也不是不可以。
其實海船擁有武裝是公開的秘密,大宋官府并不太在意。相比海商武裝的危害,市舶和榷場的收入則更加誘人。
現在蘇東坡提出將海商武裝變成如保甲、弓箭手一樣的民兵,用于對遼作戰,則更加符宋朝這幾十年來的一貫政策了——多用民兵,少用募兵,以節省開銷。
“蘇卿,沿海市舶制置司能在冬季界河、拒馬河封凍后守住河防嗎?”趙佶問道。
“春、夏、秋三季河防,冬季則是塞防。”蘇軾回答,“而且界河、拒馬河皆有河堤,只要善加利用,是可以在冬季變成長墻的。”
“那你覺得由誰來出任沿海市舶制置使為佳?”趙佶又問。
“此事當由陛下圣裁。”蘇東坡絕不會點名,雖然誰都知道他想提名武好古,但是說出來是沒有必要的。“以臣觀之,當以在界河商市威信素著、通曉兵事,又善于營造者為佳。”
“那就是武好古了。”趙佶笑著,“他現在已經是正任官了,出任這個制置使該是夠資格了。”
看到趙佶的表情,蔡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趙佶還是相信武好古的!
“陛下,”蔡京奏道,“河套宋遼交兵之事也需要徹查!臣建議讓武好古參與調查,待查明事情原委之后,再令其出任沿海市舶制置使。”
讓武好古去查“河套擅開邊釁之事”!還別說,蔡京還是知人善任的——全天下如果有誰能查清此事,那也就是武好古了!
“也好。”趙佶點點頭,“不過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去查…有誰可以去有一趟朔方路?”
“臣愿往朔方一行。”站出來的是侍御史侯蒙。
在北宋,官員不法的事兒歸御史臺和大理寺管,不歸包青天的開封府管。所以這事兒正該侯蒙出頭!
趙佶看了眼侯蒙,見他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又知道此人素來不結朋黨,又以善理訴訟聞名,于是點點頭道:“也好,就勞煩侯卿了。
再給侯卿加個給事中,以壯聲威。”
“臣領旨。”
趙佶頓了頓,“遼使那邊,誰去查問?”
“老臣去吧。”蘇東坡請命道。
這一次來訪的遼使非同尋常,有同知北院樞密使的官銜——遼朝重武輕文,樞密使就是宰相。而同知北院樞密使則相當于宋朝的右相或副相(遼朝的南面官是以民政為主,所以南院樞密使和北院樞密使的地位相差很大,和宋朝的左右相是不一樣的),蘇東坡和他是對等的。
“也好,”趙佶道,“蘇卿你務必和遼使說明,朕并未下令朔方軍開戰,而且也未得報,說不定就是一場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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