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濼離界河商市只有600里了…”
趙佶臉色陰沉,手里拿著蘇轍從界河商市發來的奏章,看著下面的一大堆臣僚。
他現在的心情就好像坐上了過山車,一會兒滿滿的雄心壯志,仿佛是天可汗第二;一會兒又提心吊膽,怕得要死,好像是遺傳性膽小病發作了。
而現在看起來就是遺傳性膽小病發作的時候!這是一種心理疾病,不過卻沒有心理醫生給他治療,只有一群胡子很長見識卻有點短的大臣在崇政殿里面出餿主意。
“陛下不必擔憂,”病怏怏的蘇東坡安撫著趙佶,“界河商市城池堅固,有險可恃。界河水上,也都是我大宋的船只,契丹人縱有快馬,也不可能踏水而過的。”
“用兵貴奇,如果契丹人決心南下開戰,就不會駐兵鴛鴦濼,還讓使臣告訴我們了。何況河北經略安撫使韓忠彥素來知兵,陛下無須憂慮。”
李格非也跟著老師一起說著安慰趙佶的話,不過趙佶的眉頭卻大皺了起來。韓忠彥能叫知兵嗎?他就是個上了年紀的書呆子,遼人要打過來了,他能做什么?
“把高俅調往河北如何?”趙佶突然冒出個念頭,“讓他做河北東、西兩路兵馬都總管,將河北的府兵好好整頓一番。”
這段時間,朝廷上最熱的話題,除了平滅西賊和力抗契丹之外,就是改革軍制,大興府兵了。
因為童貫、高俅和武好古都在奏章中報告了隸屬三直禁軍的5000府兵在統萬之戰中的出色表現。
這些只是經過短期訓練的府兵,使用長度在一丈半左右的長槍(步矟),以密集而嚴整的隊形進行沖擊時,幾乎讓敵人難以抵擋。
在統萬城墻豁口處的血腥戰斗中,西賊投入了2000名衛戍軍和2500以上的鐵鷂子進行沖擊。卻無法攻破不到5000人的宋軍長槍兵的防御,最后付出了超過2700余人的重大損失。
而宋軍長槍兵的傷亡,僅僅只有五六百人,其中重傷和陣亡的府兵不足三百。
這樣的戰果別說是“只會扛鋤頭”的府兵,就是西軍精銳也很難取得吧?
所以在看了童貫、高俅和武好古三人的奏章之后,朝廷中的輿論一邊倒的開始吹捧府兵,貶低募兵。還有不少官員干脆上疏建議不再募兵招效用,轉而全面恢復府兵制。以后大宋就用府兵去打天下了。
同時,對于左右榜進士的爭議也小了許多——只是不知道府兵都頭的官場開局,有沒有可能吸引到足夠多的人才來報考?
搞不好,大家對辟雍學宮和云臺學宮的興趣也會降低不少吧?
“陛下,”知樞密院事張康國還是比較冷靜的,他上奏道,“高俅雖然能戰,但是他能夠掃河湟、降仁多、破統萬、敗察哥,連戰連捷也不全是因為用兵的本事。還有兵學司的生員、開封府的房子、朔方路的土地…少了這三樣,只怕便是高俅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張康國一提到房子,趙佶就忍不住煩惱起來了。他并不是個小氣摳門的官家,武好古擅自給出的2000多套房子縱然價值600萬緡,但趙佶并不心疼。可問題是御前猛士的待遇太高,已經引起了不少文官的不滿——文貴武輕的等級制度,正在被打破!
御前猛士的軍餉和福利就已經堪比京官兒了,現在又因為割腦袋換房子的獎勵方式,獲得了大量的房產。這可就讓那些在開封府蝸居多年的文官們眼紅了。
可別小看3000緡的“筒子樓”,文官做到朝官拿出這筆錢當然不費勁兒。可是京官、選人,靠正當的收入,那是一輩子也買不起的。最小的從九品官兒,一年的正俸才144緡啊!3000緡那是20年都攢不齊的。
而且這些文官大多從小就接受“書中自有黃金屋”的洗腦,現在書中連筒子樓都沒有,倒是割腦袋賺功勞的粗鄙武夫拿到了筒子樓…這不成了“刀下自有黃金屋”了?真宗皇帝的《勵學篇》是不是要改成《尚武篇》,什么千鐘粟、黃金屋、顏如玉的,統統用西賊和契丹人的腦袋來換?
這還是大宋嗎?這不變成了用軍功爵蠱惑人心的暴秦了?大宋可絕對不能走暴秦的老路!
所以在給武好古加官進爵的同時,趙佶還寫了一封手詔,嚴肅批評了武好古所奉行的地產興邦路線,勒令他不得再以房產為餌激勵將士死戰。
“開封府的房產自是不能輕易授予戰士了!”趙佶咬著牙道,“御前演武也不再定期舉行…不過給有功府兵授田之法并沒有錯,具體如何獎勵,樞密院和兵部要盡快商量出個辦法。”
“臣領旨。”
知樞密院事張康國和兵部尚書劉逵雙雙領了圣旨。趙佶點了點頭,神色中有了幾分欣慰。
他之所以堅決放棄“以房換頭”的激勵方式,不僅是因為文官們的不滿,更主要的還在于府兵在統萬之戰中表現出來的戰斗力。
既然有了便宜量又足的府兵,還要昂貴的房奴猛士干什么?所以趙佶只是停掉了“以頭換房”,并沒有停止“以頭換地”。當然了,地也不能多給,必須以250畝為上限,而且只能給緣邊州縣的荒地,不能給內地的沃土。
“陛下,”右相蘇東坡這個時候坐在一張杌子上開口了,“現在契丹漫天要價,又擺出了大兵壓境的姿態,不可掉以輕心。
因此老臣建議暫停西北方對黨項的攻勢。東線可止于鹽州、河套草原,西線可解秦王川城之圍,并且放棄涼州攻略。最后再允許乾順割地稱臣。”
趙佶神情變得非常糾結,蘇東坡的意思就是見好就收算了。且放乾順一條活路,然后集中力量應付契丹——這樣契丹人多半也會縮回去的。
畢竟大宋現在看起來很能打啊,還出了高俅這樣的名將。而且遼國的內部也不穩定,阻卜人叛服不定,生女真又有失控的趨勢。如果遼國決意開戰,一旦被高太尉打敗,阻卜和女真就會乘勢而起。大遼就有滅頂之災了!
可是現在又是滅亡或迫使西賊西遷的最佳時機。只要秦王川到手,河西走廊就面臨著被大宋封閉的危險。西賊就得在馬上西遷和徹底屈服之間做出選擇了。
而且正在圍攻秦王川的高永年,仿佛還擁有了可以迅速攻破秦王川城的辦法——穴地爆破城墻法!
“陛下,秦王川城城破在即,現在放棄豈不是要前功盡棄?”蔡京一直在觀察趙佶的表情,他笑著,“說不定現在已經城破,難不成咱們還要把苦戰得來的地盤還給西賊嗎?”
秦王川的戰事是從三月初開始的,高永年指揮的河西路主力在拔掉了卓羅城、水波城、蓋朱城、仁壽山城等一系列西賊據點之后,終于推進到了秦王川,并且完成了包圍。
不過高永年的軍中沒有專業的工兵,施工能力和三直禁軍不是一個檔次,所以沒有一兩個月的施工,根本不可能完成穴地施工。
而且秦王川城內的西夏軍已經知道了統萬城是怎么被攻破的,所以早就有了準備。在城內預備了大量的塞門刀(就是刀車)和后備部隊。一旦城墻崩塌,就能及時進行封堵了。
另外,乾順、察哥兩兄弟也在興靈二州拼命動員兵力,現在已經將鐵鷂子和衛戍軍補充完畢,隨時可以出征秦王川了!
不過趙佶并不知道這些情況,他只曉得西賊已經站在懸崖邊上了,只要稍微用力推一下,也許就能一勞永逸解決問題了。
想到這里,趙佶的神色又緩和了一些,“東線止于鹽州,西線止于秦王川吧…等打下秦王川后,便許乾順、察哥兄弟改過自新。只要他們肯親入開封府謝罪,朕便待之如子,不再追究其罪,仍讓他們主政興、靈、韋、涼、甘、肅、瓜、沙等八州,還可以給乾順一個西域大都護的名義,任其西取四鎮之地。
至于契丹嘛,可與之分割河套之地,這樣他們也算有所得了,當不至于與我刀兵相見。”
天子總算放棄一舉破滅西賊了!蘇東坡心中松了口氣,這下就好辦了。
蔡京這時又上奏道:“陛下,臣建議將武好古從朔方路調回,出知滄州事兼兵馬鈐轄,并統滄州兵馬進駐界河商市,以防備契丹。”
滄州兵馬一旦進入界河商市,也就意味著商市高度自治時代的結束,將會淪為和海州京東商市仿佛的半自治商市。
雖然武好古在知滄州事兼兵馬鈐轄任上還可以一手遮天,可是他的任期一到,別人就能來接管商市的防務了。甚至能進一步把滄州的州治從清池縣前往界河商市…
蘇東坡當然知道蔡京的意思,不過他卻沒有出面反對。因為找不到反對的理由…現在遼國大兵就要壓境了,界河商市如此富庶之地,怎么能空虛無備?
除非宋遼之間的這場沖突可以在短時間內結束,至少遼國得放棄在河邊施壓,否則蔡京的提議就是非常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