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絕難有這么膽大包天的人!
江彬是個果決的人。
一旦他意識到自己遲早要東窗事發,那么…在此刻,這個圓滑的人身上,卻散發出了殘忍的氣息。
他是個危險的人,甘于蟄伏,而一旦無法隱匿時,便撕下了一切的面具。
此時,他緩緩抽刀。
刀上依舊還殘留著斑斑的血跡。
而后…刀尖朝著高臺,指向弘治皇帝的方向,隨即…
他冷笑:“狗皇帝…束手就擒嗎?”
弘治皇帝站在高臺上,風很大,寒風凜冽,吹在他冷峻的面上。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江彬。
這一切…確實過于突然。
可當弘治皇帝從震驚之中徐徐的緩過神來,他雙目凝起,冷然道:“爾區區一指揮,也敢禍亂天下?”
“有何不可?”江彬大吼:“成不了功名,那何不做混世魔王,百年之后,人們聽了我的大名,如能戰戰兢兢,憑我江彬之名,可止小兒夜啼,那也不枉此生了。”
弘治皇帝見那江彬說罷,便開始放肆大笑起來。
弘治皇帝心里怒極,這一次…實是巨大的疏失。
弘治皇帝道:“逆天而行,不知好歹!”
江彬咧嘴,猙獰的面容上,突又露出值得玩味的笑意。
他的刀尖斜指,與手臂平直為一線,斬釘截鐵道:“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天為何物,安敢擋我?殺!”
說話的功夫,蔚州衛已結隊迫近高臺。
高臺下,禁衛們圍攏起來,密密麻麻的挺刀欲迎。
江彬一個殺字。
兩翼蔚州衛官兵毫不猶豫,一齊爆發怒吼:“殺!”
便如洪流,毫不猶豫沖向禁衛。
雙方撞擊一齊,骨肉相擊,刀劍與長矛彼此碰撞,隨后…便如絞肉一般,帶出無數的血雨。
這些禁衛們其實已是慌了,聞著漫天的血腥,心里壓制不住懼意,他們萬萬料不到,今日竟有人敢謀反。
而事實上…更多人只是花架子,蔚州衛一沖擊,瞬間…便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這蔚州衛所處之地,甚為艱苦,乃宣府邊鎮所在,這些人自小便好勇斗狠,跟著江彬,殺良冒功,襲擊商賈,屠戮偏僻的村落,早已將生死看淡。
而禁衛大多都為良家子,見這無數的賊子前仆后繼殺來,心已寒了,口里雖是呼著救駕,心里卻在打鼓,對方熟稔的挺起長矛,狠狠將人刺穿,當親眼看到在自己身前的人,突然身后貫穿出一根長矛,那長矛血淋淋的夾雜著碎肉而出,許多從前甚至根本連雞都不曾殺過的禁衛,頓時慌了。
“哈哈哈哈…”江彬沒有親自上陣,卻依舊坐在馬上,他放肆大笑著道:“天子者,兵強馬壯者也!狗皇帝的兵不堪一擊,也配做天子嗎?不妨讓我江彬來做,弟兄們,加緊一些,拿住了狗皇帝,這天底下,誰可制我等?”
蔚州衛頓時受了鼓舞,一時之間,勇氣倍增。
弘治皇帝聽到高臺之下,那江彬放肆的話,氣怒交加。
高臺下,許多文武已是抱頭鼠竄。
高臺上,侍駕的大臣們或是跪地,或是驚恐的扶著欄桿瑟瑟發抖。
劉健看著這一切,已是老淚縱橫:“煌煌大明,竟被小人為禍,老臣引狼入室啊…”
“這是侯景,是侯景…”
侯景之亂…
弘治皇帝聽到侯景二字,心里咯噔一下,竟不由身軀一顫。
想到在這數十年來的勤政,自己不曾懈怠,誰料到…居然因為忽視了一個區區的指揮使,卻引發了如此災變。一旦此人得逞,挾持了他和諸臣,那么再縱兵劫掠京師,誰可制之?
京中雖有無數的京營兵馬,可是投鼠忌器之下…
弘治皇帝閉上眼睛,高臺之下,禁衛們雖是大多還算用命,拼命抵御亂軍,卻已尸積如山,無數的禁衛…倒在血泊中。
大勢已去,兵敗如山倒。
大明需改的,何止是衛所,這京營和禁衛…卻早已爛到了根上。
眼看著,已開始有亂軍接近了高臺。
江彬自知時機到了,他再不遲疑的下馬,極盡放肆的叫囂道:“狗皇帝的禁衛,不過爾爾,隨我上高臺拿住狗皇帝,自此,我做內閣首輔大學士,位極人臣,爾等個個做將軍!”
百個親兵已殺紅了眼,士氣激昂的隨著他朝高臺而去。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大吼:“靠近高臺的…殺無赦,預備!”
這聲音…很奇怪。
竟是從上空傳來的。
人們先是一愣,隨即猛的抬頭。
卻見此時…在空中,數十個飛球徐徐的自云層降落。
這些飛球靠近地面數十丈,方才懸停。
方繼藩就在藤筐里。
可惜…這飛球不好停擺,如若不然,方繼藩倒還真想將高臺上的君臣們給接上來。
與他同在一個飛球里的,乃是張元錫。
張元錫走路時,依舊還有不便,可只要到了飛球上,手里拿著他的鐵胎弓,腰間帶著一壺狼牙箭,他便是飛球隊里最靚的仔。
可惜…此時他的輔助,那位與他有著深厚友誼的朝鮮國王已是回國,因此…他又孤單一人。
一個藤筐里,十數個弓手,已經就位。
方繼藩手里拿著一個鐵喇叭,這鐵皮卷起來的喇叭,廣泛用于各種場合,現在…似乎也已有了用武之地。
方繼藩大吼道:“江彬,你還想位極人臣,你自己問問你自己,你配嗎?”
下頭的江彬,心猛然的沉了下去,他看不到方繼藩的面容,可明顯聽出了方繼藩的聲音。
江彬冷聲大笑:“配與不配,容后就知道。”
可惜…
方繼藩聽不到他的話,卻是大罵:“你這狗一樣的東西,你以為我不知你做的好事,你在蔚州的作為,清早時就有人送來了,我還知道你在蔚州也派了人在那里打探我方繼藩拿住了你多少罪證,因而…你以為你這謀反,我不知道?可惜…我方繼藩知道的還是太遲了一些,以至于…讓你有刺駕的機會,不過…你以為我方繼藩是吃素的?現在我方繼藩來了,笨蛋,有本事,你上來打我呀!”
江彬惱怒之極,氣呼呼的道:“你下來。”
方繼藩依舊沒聽清他的話,看下頭亂哄哄的,他怕射手誤傷了人,只下令所有的射手,對于任何嘗試要登上高臺的人直接射殺。
方繼藩又大罵道:“你有三個妻妾,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現在統統都已被我在蔚州拿下了,你敢造反,便是和我方繼藩為難,我方繼藩忠心耿耿,人盡所知,喂,喂…陛下…陛下…喂…陛下能聽到嗎?我是說,我方繼藩忠心耿耿哪。”
高臺上…
君臣們沉默了。
這么大的鐵喇叭,想聽不到是很難的。
方繼藩則又繼續的大吼:“江彬你這狗東西,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如若不然,便將你碎尸萬段!”
江彬已聽的勃然大怒,恨不得親自取弓,將方繼藩直接射下來。
此時…眾亂軍聽到方繼藩的咒罵,又聽方繼藩拿住了其家小,卻不知在蔚州發生了什么事,有不少人竟是不禁開始有些疑懼起來。
江彬見狀,咬牙切齒的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快…拿下這高臺上的君臣。我這妻兒,不要也罷!”
眾人方才鼓足勇氣。
方繼藩在飛球上,繼續大吼:“喂,喂…張世伯你能聽到嗎?好好保護皇上…皇上…喂…”
張元錫張弓,一箭已將一個靠近了高臺的亂兵射倒。
他嘗試著想要射殺江彬。
可江彬混在人流,又沒有一個合格的瞭望手幫助自己,人的目力,終究有極限。
不過…他的眼睛依舊在努力的搜尋著江彬的蹤跡,他的心有些浮躁,忍不住道:“師公…能不能不要這么大聲。”
方繼藩在后頭踹他的TUN,道:“你懂什么,誅人先誅心,你以為師公在此說廢話?我這是借此,擾了對方的心志,亂他們的士氣!”低聲罵罵咧咧一句,嚇得張元錫和其他的弓手個個噤若寒蟬,而后埋頭引弓。
方繼藩繼續拿起了鐵喇叭,氣沉丹田,大吼道:“喂,喂…”
轟隆…
此刻…在院門,一聲炮響。
方繼藩頓時啞口無言,抬頭瞭望。
在此時…轅門處,硝煙升騰而起。
隨即…
一隊亂軍的敗兵匆匆的丟盔棄甲,鬼哭狼嚎一般,敗退入營。
那轅門處的硝煙依舊彌漫。
自那滾滾的濃煙之中,一柄長刀先是刺破了煙霧,率先出來,而后…長刀的主人勒馬而出。
這主人一身鎧甲,精神奕奕,此刻,他佇馬而立,雙目如炬。
身后…浩浩蕩蕩的人馬…自濃煙之中殺出。
整齊的隊伍,快速的移近。
猶如開閘洪水一般,進入了校場。
馬上的人…是朱厚照。
朱厚照胸膛起伏,激動的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
眼眶里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卻又不肯舉起自己的袖甲去擦拭。
他紅著眼睛,發出了大吼:“為免誤傷,全軍聽本宮號令,舉矛。”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