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懋一時更加為難。
此時齊志遠趁機道:“國公,學生人等,含冤待雪,還請國公為之做主啊。”
其他人紛紛叩首:“懇請國公做主。”
戶部尚書劉義坐在一旁,心里松了口氣,心知…到了這個份上,就算是報去了朝廷,那西山錢莊,也決計沒有好果子吃了。
張懋心里則左右為難起來,這事兒,他還真做不了主。
于是,他索性便不做聲了。
卻在此時,外頭有人道:“欽差到了,欽差到了…”
張懋起身,肅然道:“我等先迎欽差。”
欽差犯了天大的罪,代表的也是天子,現在他自孝陵下來,在朝廷沒有加罪之前,他依舊還是欽差的身份,哪怕是英國公,也需表現出恭謹。
于是劉義等人便也都起身,他們心里想笑,這欽差已是大難臨頭了,今日之事,國朝為未有,一個人,既有欽差的身份,又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囚,這劉義的內心里倒是懷著期待,很想見一見這欽差。
齊志遠人等,也都起身,此時他們心里一松,已知道到了這個份上,大局已定。
那曹裳聽到欽差二字,驟然臉色變了,這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于是咬牙切齒的冷笑。
一輛馬車,在大量兵士的扈從之下,徐徐而來。
車中,弘治皇帝顯得冷靜,他不知南京城里發生了什么,只知道英國公張懋已是到了,坐在他的對面,則是方繼藩,方繼藩昏昏欲睡的樣子,這令弘治皇帝很是擔心這個女婿的身體。
年青人每日日上三竿才起來,這半夜里,只怕殫精竭慮,哎…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啊。但凡是起的早一些,便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這樣可如何是好?
此時,弘治皇帝一咳嗽,方繼藩才打起精神,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隨即尷尬道:“兒臣…方才又睡了?”
弘治皇帝道:“已經入城了,不久就可抵達都督府。”
方繼藩敬畏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誅那曹元,給方繼藩極深的印象,這陛下,想不到也是一個狠人,還是小心為妙。
此時,馬車停下,在這車馬外頭,英國公張懋為首,領著南京六部諸官,以及齊志遠、曹元人等,外圍則是一干軍士,此后…又是烏壓壓的士紳和讀書人。
車馬未到時,這里已是議論不休,都想知道,殺曹元的欽差,是什么真容。
待這馬車停下,所有人鴉雀無聲起來。
卻見車門一開,隨即…便有人率先下車。
人一出現,頓時嘩然。
先是那曹裳悲聲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就是此人,就是他殺了家父,這賊子…這狗賊…”
說著,曹裳便滔滔大哭,一副要沖上前去,為父報仇的樣子,此刻他面目猙獰,恨不得要將下馬車的人撕成碎片。
曹裳這么一吼,齊志遠等士紳見此機會,紛紛喧嘩起來。
“殺人償命。”
“這是萬死之罪…不可放過他。”
那戶部尚書劉義人等,面帶微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可是…當看到來人時…劉義的臉色微微一愣。
眼前這個人…竟是如此的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
卻見這欽差,氣度非凡,面對無數人指摘,卻只是眉頭微微一皺,隨即,臉色又恢復如初,左右顧盼自雄,一副完全沒有將那喧嘩之人看在眼里的樣子。
隨后下車的,自是方繼藩。
方繼藩下了馬車,不禁伸了個懶腰,想打哈哈,卻又崩住了臉,嗯,他是有頭有臉的人,要注意形象。
那曹裳先是沖破了護衛的阻攔,竟是徑直沖上前來,一副發瘋的樣子大喊道:“便是你殺我父嗎?”
弘治皇帝只看了曹裳一眼,說實話,曹裳和曹元長得頗像的,可見…這是父子,且還是親的。
弘治皇帝只輕描淡寫的道了一個字:“是。”
所有人都會以為,這欽差少不得要狡辯幾句,可哪里想到,對方竟如此的鎮定。
許多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人好囂張啊。
卻見弘治皇帝看都不多看曹裳一眼,視線卻已落在了張懋的身上。
他竟徐徐踱步,走至張懋的跟前。
張懋此刻…卻已石化了。
這…皇…皇上?
皇上怎么會在此?這…莫非只是長的相似?
可是…當皇帝身邊的方繼藩,那化成灰一樣讓他認得出來的模樣出現在張懋面前時,張懋便明白,眼前的,就是皇上無疑了。
可是…
皇上…竟是欽差?
張懋張大了眼睛,整個人,竟是渾身僵硬起來,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
面對跟前之人表露出來的驚愕之色,弘治皇帝不以為意,只是隨意的看了張懋一眼,便道:“這里何故有這么多人?”
張懋繼續發懵…
老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有人…有人想要狀告…狀告西山錢莊…還有…還有…”
總算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的…
弘治皇帝則微微皺眉道:“還有誰?”
“欽差…不,不,是狀告…”
張懋方才還如猛虎,現在卻已成了小貓,溫順的不像話,他正待繼續說下去…
弘治皇帝卻不禁笑了,這笑聲,很是輕蔑:“狀告欽差,何罪?”
張懋道:“勾結西山錢莊,殺人…”
弘治皇帝卻是一臉疑惑:“勾結西山錢莊?這可就是誣告了,殺人是有的,可是勾結西山錢莊,卻分明是栽贓陷害。”
弘治皇帝面色更加凝重。
他萬萬料不到,這么多士紳和讀書人來此喧鬧。
甚至…已開始栽贓自己勾結西山錢莊了。
見欽差對于勾結西山錢莊矢口否認…
齊志遠自然不容罷休,趁機道:“人證都在此,還想抵賴嗎?我不過是一介草民,可實在看不下去了,古人云,不平則鳴,事到如今,你還不思悔改,真是膽大包天,爾俸爾祿,皆自民脂民膏…”
弘治皇帝是認得齊志遠的,當初齊志遠親自招徠過他呢!
張懋聽到這齊志遠的話,頓時就炸了,內心的震撼,可想而知,瘋了…瘋了…
他此時,才真正的反應了過來…
卻又聽齊志遠等人紛紛道:“殺人償命!到了今日,還不思悔改,十惡不赦…”
啪嗒…
張懋就是個大老粗,他思維很直接,所以…
已拜下了。
他內心萬分的惶恐。
陛下聽了這些話,還不知如何震怒呢,自己和這些人,一絲一毫的關系都沒有的啊。
張懋口里道:“臣…臣萬死之罪…”
他這一跪…
驟然讓劉義等人醒悟過來。
其他人可能沒有面圣,可各部的部堂,卻都曾有過面圣的機會。
雖然面圣的時候,內心極為惶恐,不敢直視陛下的面容。
可一直都覺得,弘治皇帝面熟的很。
現在張懋一句臣萬死之罪…驟然讓他們瞬間明白了什么。
是皇上…皇上在這里…
劉義等人再不敢遲疑,連忙隨之拜倒道:“臣…迎駕來遲,萬死…”
先是劉義等人拜倒,此后…是其他諸官。
無數的官兵在此,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隨即…這排山倒海一般,眾人紛紛拜下道:“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那齊志遠一愣…
陛下…
猛地…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隨即…打了個冷顫…
他眼珠子都直了…
身邊卻已有士紳,猛地癱了下去。
弘治皇帝陰沉著臉,卻道:“朕來南京,已有一些日子了,所見所聞,真是一言難盡,朕來了這里,不但遭遇了刺客,還成了殺人的兇徒,甚至還成了勾結西山錢莊的賊子…看來這南京,當初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地,藏龍臥虎,很是不簡單哪。”
這一番話,真是誅心之極。
劉義等人,內心已是翻江倒海,他們猛地想起,欽差此前遇刺之事,這…
不正是有人刺駕嗎?再想到…自己袒護齊志遠人等,任由他們胡鬧,劉義內心的惶恐不安更甚。
那曹裳的面上,先是憤怒,而后惶恐,卻猛地打了個激靈…直接身如篩糠,瑟瑟作抖起來。
“朕現在既被人狀告,狀告者乃是何人?”
弘治皇帝說話之間,竟是目光落在了齊志遠的身上:“可是你嗎?”
齊志遠可謂是嚇得魂不附體,只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沒有…沒…沒有…”
“不是你…”弘治皇帝似笑非笑,背著手看著他,聲音略帶清冷的道:“難道是別人?”
聲音并不大,可此言一出…
齊志遠身邊的士紳們都嚇懵了。
有人立即道:“就是齊志遠,就是他…陛下明察秋毫哪,這…這都是齊志遠唆使,草民人等…不過…不過是…來看看熱鬧…”
弘治皇帝不禁笑了:“看來,這是有人欺君罔上了…當著朕的面,也不敢說實話嗎,齊志遠!”
弘治皇帝大喝:“朕再問一次,可是你狀告朕嗎?”
齊志遠面如死灰,此時,已是無法抵賴了:“草民…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