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萬戶的賞賜,顯然是弘治皇帝用心良苦。
他深知黃金洲艱苦,既然要將方家安置在那里,自己的女婿和外孫們,遲早要前往藩地就藩,若無足夠的人口,未來生死難以預料。
方家要經營自己的藩國,首先就必須得有人。
此前方家舉族遷徙,已是過了一大批,可這些人…足夠嗎?
弘治皇帝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就是此事。
于是…趁著方繼藩立了功勞,賜他萬戶。
萬戶就是數萬人丁啊。
在人滿為患的大明,這算不得什么,可若是放到了地廣人稀的黃金洲,便有著巨大的優勢。
方繼藩謝了恩,心里雀躍不已。
他固然是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了天下的蒼生黎民,所謂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燃燒自己,照亮別人!可現在上有老,下有小,總也要有所顧忌。
何況,蠶食黃金洲乃是國策,黃金洲有了大量的人口,對于大漢民族的未來,也有著巨大的好處。
此時,又見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過幾日,朕還真要帶諸卿們去瞧瞧這新藥,有了這樣的新藥,我大明何懼外患。”
一聽弘治皇帝和百官們要去西山研究所看新藥…
方繼藩和朱厚照的臉都變了。
朱厚照很干脆的啪嗒一下就跪倒:“父皇,這…新藥有些危險,現在…還不足夠穩定,父皇切切不可。”
喔,危險…
弘治皇帝這才又想起了今日新藥所帶給他地動山搖的恐懼。
他不禁深深的看了朱厚照和方繼藩一眼:“這樣說來,太子和方卿也沒有把握,完全排除風險?”
百官們也動容起來。
太子和齊國公,這是什么樣的人。
他們怎么可以將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
朱厚照皺著眉頭,一時說不上來。
倒是方繼藩道:“陛下,此新藥對我大明而言,關系極大,牽涉到的,可謂是萬世基業。只是這新藥的煉制,難度頗高,非太子和臣親自主導不可,倘若太子和兒臣尚且畏手畏腳,知難而退,那么其他的研究人員,又怎么肯安心研制呢這是無奈之舉,可為了新藥,也只能如此了。西山研究所,對于所有的試驗和新藥的儲存,都有極嚴格的章程,能將風險降到最低,此次不幸炸開,皆是因為這些竊賊將新藥儲存不當的緣故。”
弘治皇帝依舊擰著眉。
方繼藩雖說的輕描淡寫。
可他很明白,還是巨有不小的風險的。
本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還是太子和大明的駙馬。
身嬌肉貴…可這兩個家伙,依舊還是義無反顧。
可方繼藩說的也很清楚,倘若他們兩個不拼命,那么其他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嗎?
做大事而惜身,事情…是辦不妥的。
弘治皇帝當然知道,這新火藥的威力,對于整個大明而言,都將誕生天翻地覆的轉變。
可是…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有些無力感。
既為之不安,卻發現這兩個家伙,竟是無可指摘。
太子是牛脾氣,認定的事,是死也不肯回頭的。
方繼藩呢…連方繼藩都義無反顧…
這換做是其他的臣子,聞知有危險,只怕會有所顧忌吧。
太子且不說了,繼藩為了給朕分憂,為了這大明的江山社稷,真是…
弘治皇帝瞬間覺得,自己賜予這萬戶,還是有些輕了。
他四顧左右,頗有感慨:“這才是忠臣哪,朕讀史,見古之忠臣義士的事跡,往往為之感慨,就不免心里想,我大明,有多少這樣的忠臣義士呢?今看來…朕之子,以太子之尊,而甘為馬前卒,奮不顧身,朕的駙馬都尉方卿家,亦是不落人后,實為楷模。”
百官們默然,心情有點復雜。
這話…怎么聽著有點刺耳啊。
可是…沒脾氣。
弘治皇帝感慨萬千的繼續道:“做大事而惜身不可取。可身為太子和駙馬都尉,此千金之軀,還是需顧念自己的性命才好,往后行事,萬萬不可如此孟浪,切切要小心謹慎,為第一要務。”
朱厚照難得得了弘治皇帝如此高的評價,美滋滋的樣子應道:“兒臣遵旨。”
方繼藩卻是正色道:“陛下,兒臣對此,不敢茍同。”
君臣等人正也是隨著弘治皇帝有著幾分感慨呢,突然方繼藩跳出來冒出不合事宜的話,不免令所有人都是愕然。
不敢茍同 這不像方繼藩的風格啊。
難道是因為這家伙今日立了大功,膨脹了,吃了槍藥了?
弘治皇帝頓時面子有些拉不住了,卻還是和顏悅色:“繼藩,何以不敢茍同”
“陛下說讀史,古來有多少的忠貞之士,心向往之,又思慮今朝,有多少的忠臣,兒臣竊以為,今朝的忠臣義士,不及古時多,方才是對的。所謂國難思忠臣,其中大多是君子不賢明,以至國家到了危難之際,因而,許多的臣子才經受住了考驗,挺身而出,與社稷同生死,慷慨赴國難,這些人,固然可佩。”
方繼藩聲若洪鐘,義正言辭,頗有幾分清流們仗義死節之氣,只聽他口里繼續道:“可是當今皇上,何等的圣明哪,外除邊患,其內,更是天下賓服,人人稱頌,百姓安居樂業,臣也讀史,自周武王以降,未曾聽說過,古來還有陛下此等賢君,陛下臨朝數十載,天下大治,此千秋功業,我大明,自是沒有國難,國家危亡之時,亦是遠在天邊,遙不可及。正是因為我朝圣天子的圣明,臣子們高枕無憂,沒有危難,如何考驗他們的忠臣呢?因此,兒臣得出的結論是,昏君在朝,方才忠臣頻出,而如陛下這般的圣天子在朝,百官們沒有經受考驗的機會,如何表現自己的忠誠陛下羨慕古之慷慨之士,只是因為,陛下過于圣明的緣故啊。”
真是夠了…這狗東西。
百官們已是恍然。
還真是見縫插針,一丁點機會都不肯放過啊。
以至于見多了世面的劉健,都覺得有點聽不下去了,臉微微的變了變,忙是用咳嗽掩飾自己的失態。
殿中咳嗽四起。
弘治皇帝仔細聽了,細細一咀嚼。
哼…又是溜須拍馬。
不過…似乎聽著,還真的有那么一絲絲的道理的。
比干因諫而死,是因為商紂王昏聵。
歷史上的豫讓名列四大刺客,為家主智伯報仇雪恥,因此隱姓埋名,身上涂漆,讓皮膚長滿瘡,又吞木炭使自己聲音變得沙啞,令自己的樣子令人無法分辨,刺殺趙囊子。這也是因為,他的家主智伯昏暗不明,最終為韓趙魏國三家所滅。
蘇武牧羊,是因為當時匈奴強盛,而漢朝無法積蓄力量。
岳飛、韓世忠,何其忠義,這難道不是因為國家動蕩,金兵南下,引發了靖康之亂嗎?
而今天下太平,朕也并非是商紂王、智伯以及宋徽宗,四海升平,當然…也就不存在似比干、豫讓、岳飛、韓世忠這樣的人了。
這話…入情入理,看來也并非只是溜須拍馬。
既是悅耳動聽,又將道理講透了。
弘治皇帝微笑道:“后人讀史,既是以史為鏡,也是以史為鑒。繼藩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
說罷,弘治皇帝反而不好繼續再夸獎方繼藩了,反而顯得像是君臣互吹,此刻,還是顯得謙虛為好。
于是命百官退下。
朱厚照和方繼藩溜得最快,他們急著知道這一次當量的爆炸,具體造成了多大的危害。
說起來,還真要感謝焦芳啊。
此前,為了得到第一手的試驗結果,西山研究院,做過許多的方案。
一方面,總不能拿人來做試驗,這有傷天和。
另一方面,哪怕是可以在深山老林里進行試驗,可對于建筑和聚集區的傷害到底有多大,還是有限的很。
現在好了,焦家提供了宅子,還是百畝大宅。
人也提供了,一家老小,不少口呢。
當然…無論焦家再如何作孽,這也是一場悲劇,不能因此而嘲笑,此刻,應該還是表現出一點痛心疾首的樣子,顯露出悲天憫人的人文情懷。
二人出了宮,心急火燎的趕到了焦家。
這里早已被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封鎖。
只有研究院來的研究員們,在火勢徹底熄滅之后,開始入場。
他們詳盡的記錄著各種數據,拿著卷尺,丈量著彈坑的直徑,以及波及到了每一處地方。
甚至…后院馬廄里,死了多少匹馬,以及馬的死狀,也需詳細的記錄。
西山醫學院的生員,則負責收斂骨骸,必要時,還將進行解剖。
方繼藩和朱厚照一來,研究院的副院長周康便美滋滋的上前道:“殿下,師公,你看看這數據,驚人,相當驚人啊,成功了,大獲成功…”
方繼藩頓時臉一變,揚手就是給他一巴掌:“狗一樣的東西,你笑個啥,人家全家都死光了,你還在此笑,你的良知呢,被狗吃啦?”
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