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一聽,眨眨眼,先是一愣,而后笑了。
他是相信方繼藩的,方繼藩讓自己不用急,那便不急了。
不過…
一聽方繼藩囑咐他趕緊想辦法量產新藥,倒是讓朱厚照又重新惆悵起來。
而今,研究所有的是銀子,畢竟上市了,這么多人揮舞著銀子送了來。
可是要量產,且還要達到大規模的量產,里頭卻有不少的難點,是朱厚照非要克服不可的。
這也是朱厚照無奈的地方。
這一點,和織毛衣不同。
科學的道路,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困難,翻過了一個山丘,接著會有一個新的山峰在等著你。
朱厚照撇撇嘴,卻應了下來:“快了!”
第三日。
辯論繼續開始。
這一次,翰林院更加人滿為患。
畢竟上一次的辯論,已經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王佐的一番高談闊論,獲得了無數人的掌聲和認同。
他畢竟是個品德高尚的人,且滿腹經綸。
哪怕是新學的門人們,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至于李朝文…
他的表現,實在是有愧真人之名。
原本大家對于這位真人,還頗為敬重的,可而今卻多了幾分輕視。
弘治皇帝清早起來,顯得憂心忡忡,在辯論開始之前,弘治皇帝召了王佐和方繼藩覲見。
弘治皇帝顯得很疲憊,眼袋烏青的,顯然又是一宿未睡。
先是看了王佐一眼,又看看方繼藩。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道:“兩位卿家不必多禮,來,賜座。”
王佐點頭。
方繼藩已是落座。
這王佐和方繼藩彼此都不看對方,當對方是空氣。
弘治皇帝隨即道:“王卿家,朕久聞你的大名,在南京可好?”
王佐聲若洪鐘道:“陛下,尚可。”
弘治皇帝撫案,淡淡道:“你是否對朕有所不滿。”
王佐聽罷,立即起身拜下道:“陛下何出此言臣蒙陛下不棄,忝列顯職,圣恩浩蕩,臣仰慕恩德,報效都來不及,何來不滿之說?”
弘治皇帝道:“那么,王卿家何以屢次三番,和朕對著干呢?”
弘治皇帝將話講透了,我是皇帝,你是臣子,那你為何來拆朕的臺?
王佐肅然道:“這正是為了社稷啊,陛下,難道忘了成化年間的事嗎?臣受陛下恩典,見有人蒙蔽皇上,所謂不平則鳴,豈有沉默不言的道理,陛下…”
王佐說到此處,眼眶就紅了,帶著幾分悲痛道:“臣在南京聽說了許多事,陛下改弦更張,欲行新制,可敢問陛下,祖法,難道就一無是處嗎?在江南,許多的讀書人因為陛下行新制,十年寒窗,毀于一旦,科舉之途,再無希望,不滿者,如過江之鯽。臣所擔心的是,倘若繼續這樣下去,這些讀書人,便是遍地的干柴,但凡有火星子冒出,便是大火熊熊,陛下啊,這一場大火,要燒的,不是別人,正是陛下啊。而今,天下四起奢侈之風,讀書人沒有進身之階,臣不才,此次入京,名為辯論,實是為了江山社稷,希望能夠說動陛下,請陛下凡事三思,任何事,都不可操之過急,這關系到的,是無數人的命運,是千千萬萬人的前程,豈可只因陛下一念之間,因為齊國公人等,更親近陛下,陛下便一言九鼎呢?”
說罷,他叩首道:“請陛下三思。”
弘治皇帝皺著眉頭,顯得惆悵,他能看出,王佐是個忠臣,真算起來,并沒有什么過錯。
這便是為天子的難處。
有的時候,他明知道一件事是對的,可是總有人阻攔他,阻攔他的人,若是奸臣倒也罷了,偏偏這些人恰恰是赤膽忠心之人。
即便是一國之主,也有許多的無奈呀!
弘治皇帝這時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一臉無辜的樣子,眨眨眼。
弘治皇帝的臉便拉了下來。
仿佛是在說,還不是你不中用,還有那個李朝文,真是個天大笑話,否則何至于朕拉下臉來求人。
偏偏你方繼藩,還毫無羞愧之心。
弘治皇帝微微側頭,便凝視著王佐:“這些,姑且不論。”
王佐的心涼了下去。
何為姑且不論,這是天大的事啊。
只見弘治皇帝又道:“朕只問你,今日論道,卿家可以網開李朝文一面嗎?”
王佐頓時就心痛欲絕起來了,頓了一下,道:“臣…期期不敢奉詔。”
弘治皇帝的臉色多了幾分嚴厲,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你不怕朕處置你?”
顯然王佐是個不畏強權的君子,毫不猶豫的肅然道:“臣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弘治皇帝抿了抿唇,而后道:“卿以為自己是對的,其實卻錯了。”
“若是錯了。”王佐固執的道:“臣自會付出代價。”
弘治皇帝直直地看著王佐,沉默了許久。
而后,他揮揮手:“卿等退下吧。”
方繼藩和王佐退出了奉天殿。
方繼藩這才道:“王部堂,方才…”
王佐冷哼一聲,一副不屑于顧的樣子,眼中滿是輕蔑。
而后,他淡淡道:“齊國公,好自為之。”
方繼藩可不是那種甘于受氣之人,覺得此人很討厭,他脾氣上來了:“這話是我對你說的。”
王佐笑了,只是這笑不達眼底,而是顯出嘲弄:“是嗎?那么今日便要揭穿齊國公與李道人之間不可告人之事,要天下人都知道,何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你們禍亂國家,還不夠嗎?”
方繼藩:“…”
禍亂國家…
這么大的帽子呀 方繼藩氣樂了。
“知道為何我沒有打死你嗎?”
這一次輪到王佐沉默了。
方繼藩抽了一下嘴角,透出一絲冷笑,道:“因為不用打死你,你也休想辯論贏我的師侄。”
說罷,方繼藩背著手,先行而去。
王佐氣的臉色發紫。
這齊國公…還真是…死到臨頭,尚且不知。
此人跋扈至此,實是可惡。
等王佐趕到了翰林院的時候。
卻發現方繼藩和李朝文都已到了。
翰林們見了齊國公來,倒是規規矩矩了許多。
方繼藩坐在上首,其余人分別跪坐在左右。
沈文乃是翰林大學士,不過比方繼藩的身份低,只好在旁陪坐。
其余王不仕人等,個個沉默的樣子。
不過更多的人,雖是繃著臉,顯得嚴肅,實則心里頗有幾分看好戲的意思。
李朝文和師叔對視一眼,卻見師叔翹腳,施施然的抱著茶盞看熱鬧的模樣,心情很復雜。
王佐就座,只和沈文等人見禮,隨即看向李朝文。
他面色冷然。
“李朝文!”直呼李朝文的名字。
李朝文道:“朝廷賜我為真人。”
王佐眼帶嘲諷地看著李朝文道:“你也配為真人正好,你的師叔齊國公方繼藩今日在此,老夫想問,你之所言,是不是你的師叔方繼藩所指使”
李朝文顯得大度,沒有追究他的無禮,臉色淡然的搖頭道:“此乃天意。”
“又是你那一套所謂紫微星和黃河清的那一套?”
李朝文不急不躁的道:“這便是天意。”
“君子敬鬼神而遠之…這道理你不懂。”
“貧道乃是方外之士…非君子也。”
此時,一封快報,緊急的送到了宮中。
弘治皇帝打開一看,愣住了。
他萬萬料想不到,呃…
弘治皇帝看了蕭敬一眼,忍不住道:“蕭伴伴,你來看看,這果然是天意…”
蕭敬知道陛下已經很多日子都是陰沉著臉了。
可在這轉瞬之間,陛下卻是喜笑顏開,很是振奮,事有反常呀。
蕭敬便立馬從善如流的瞥了一眼那奏報,兩腿猛地有點發軟。
臥槽…
黃河水…它清了。
莫非…莫非…當真…這真是上天之意 是了,若非是上天之意,這黃河水,如何能清?
蕭敬心里既震驚又惶恐。
太可怕了,這是真正的天意啊。
哪怕是再淡定的蕭敬,此刻也忍不住歇斯底里的道:“陛下…承受天命,此…此…真天子也。”
弘治皇帝急促的呼吸,其實他整個人也有點懵了。
事實上,弘治皇帝實在無法理解這黃河水是如何能清的。
但有一點可以證明,方繼藩絕對沒有能力讓這渾濁的黃河水變得清澈。
那么唯一的理由就是…那李真人,竟真的是個得道高人,是真神仙。
弘治皇帝收了奏疏,頓時覺得自己精神抖擻,龍精虎猛。
即便昨夜整宿未睡,此時眼眸也顯得異常明亮起來,他正色道:“方繼藩他們在何處?”
蕭敬連忙道:“在翰林院。”
弘治皇帝振奮道:“走,隨朕立即去翰林院。哼…這一場論道已經結束了,那王佐,左一口社稷,右一口忠心,朕要親自讓他看看!”
“奴婢…遵旨。“
蕭敬在這一刻,沒有絲毫的猶豫。
他內心依舊還在震撼,無數的念頭在他可憐的腦瓜子里閃過。
真是太可怕了,恐怖如斯啊。
居然…居然…黃河水,真的清了。
天底下,有這般的奇跡嗎?
今天開始逐漸恢復更新。這幾天東奔西跑,太累了,感謝大家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