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仕已經趕到了。
翰林們也隨之而來。
那位老翰林,看的臉都變了,嘴角輕輕抽搐著。
出了什么事。
許多股票,都在紛紛下跌,卻只有四洋商行一枝獨秀,不斷的攀升。
這分明是有大商家在不斷的拋售其他股票,汲取資金,而后重倉壓在四洋商行上。
許多股票一拋售,其結果…可想而知,可謂是慘不忍睹。
一開始,行情倒還穩得住,到了后來,有些股票,已經開始直接的腰斬了。
好在腰斬之后,局勢開始徐徐的回穩。
而那老翰林,卻是瞠目結舌。
銀子啊…這才多久…
卻看那四洋商行,卻已直接攀升了一倍,而且照著這趨勢,還在瘋狂的增長。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不斷的推高價格。
那年輕的翰林柳金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停的在板自己的手指。
他這是在瘋狂的計算著自己買了多少四洋商行,現在這些股,已價值多少,可每一次,他勉強的計算出來,新的價格又出現了。
那老翰林不禁惱羞成怒:“并沒有利好啊,這肯定…肯定是有人背后操作,這…這…諸位不要慌,這是技術性的調整,四洋商行沖的這樣高,是有人故意推高,沒有大利好的情況,這分明…分明…”
王不仕對這一切,充耳不聞,他只是抬頭,凝視著墻面上的大盤。
此時他已確定,劉文善成功了。
王不仕心情復雜無比。
固然他的收益,可以增加不知多少倍。
可是…和劉文善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啊。
那劉文善…未必比自己聰明,可是…他拜了方繼藩為師,不但受齊國公的點撥,撰寫國富論,而且,還被齊國公送去了佛朗機。
這是何等大的機緣,這又是何等大的功勞。
倘若當初…自己也上了船,又或者,自己也是劉文善,自己一定做的并不會比他糟糕吧。
可是注定了,劉文善想彪炳史冊,而自己…終究不過是個富家翁而已。
人生短短幾十年,他王不仕,不會被人記住,而劉文善卻能永垂歷史。
他在心里深深感喟著。
人生的際遇,真是天差地別,王不仕畢竟是傳統的讀書人,他雖也愛錢,可那四書五經讀的多了,內心深處,又何嘗不渴望大功業呢?
現在…看著同行的劉文善如此…自己內心深處,竟沒有喜悅,有的…卻是幾分失落。
他摘下了墨鏡,禁不住擦拭眼睛。
一旁,柳金水驚喜的道:“王學士,王學士…漲了,漲了…王學士,你哭什么,莫非,是喜極而泣?”
這柳金水也想哭了,真是太開心了,從來沒這么開心過,在短短的時間里竟是掙了這么多錢。
應該不僅僅是柳金水想哭,是買四洋商行的人都想哭。
這下賺大發了。
然而王不仕卻沒有立即回答柳金水,而是重新戴上了墨鏡,輕輕咬了一下唇,便開口道。
“只是哀嘆自己命運多舛,哀嘆命運弄人罷了,哎…”
他聲音透著疲倦和沙啞,神情淡淡的,沒一點喜悅之色。
“哎…”
連嘆了幾口氣,他便朝著柳金水搖搖頭。
那些跟著王不仕買了四洋商行的翰林們,本是個個喜笑顏開,紛紛圍攏上來,殷勤無比的模樣,可聽了王不仕的話,個個面上驚訝,有人笑容逐漸消失:“王學士的意思是,現在見好就收,四洋商行到了現在,已是見頂了,得趕緊拋售?”
王不仕見著一群興奮的人,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疲憊,他一臉倦容的朝他們搖頭,淡淡道:“不,這才只是開始。”
說著,背著手,對于大盤,已經沒有了多大的興趣,轉身便走。
許多人想圍著他繼續求教,可又舍不得大盤,卻只好眼睜睜的看著王不仕逆著人流而行,最后,消失在熱情的人流之中,留下了一個寂寞的背影。
老翰林還在跳腳,非常的不甘心。
他曾起心動念,想要拋售掉手里的股,可發現賣不掉,因為恐慌式的拋售迫在眉睫,越是拋,越是助長了頹勢。
反觀四洋商行,依舊還是飄紅,竟是一柱擎天一般。
聽著柳金水等人興奮的呼喊,老翰林腦子有點懵了,真的不敢相信這件事實,他便喃喃安撫自己。
“這是背后有人操作,沒有利好支撐,肯定是要跌的。”
弘治皇帝一大早,升座于奉天殿。
內閣和各部的人都來了。
所議的,正是最新的一條鞭稅法。
劉健、李東陽、謝遷人等,還有各部的尚書,如歐陽志、馬文升、張升等,大家都賜了坐。
而太子朱厚照也被叫了來,如此重要的國家大策,讓太子聽一聽也好。
方繼藩開設新政,許多稅法,都是方繼藩的門生起草,方繼藩也一大早,拎了來,不過方繼藩明顯一臉倦容,隔三差五的打著哈欠,像是沒有睡夠。
這引來許多人的側目。
方繼藩似也識趣,忙是一副抱歉的模樣,朝著眾人擠出一抹淡淡笑意:“昨夜看書,到了三更。”
劉健有點惱火,這家伙的哈欠,打斷了自己好幾次話了。
劉健便捋須,凝視著方繼藩,微笑問道:“不知讀的什么書?”
方繼藩想了想,便笑呵呵的回答劉健。
“四書五經,還有資治通鑒。”
劉健:“…”
似乎也挑不出毛病,這個回答很妥帖。
挑不出問題,劉健只好不在跟方繼藩計較,而是繼續奏陳。
“陛下此前定下的章程,老臣下發給各部以及各地的布政使司,反饋來的意思,卻是參差不齊…有的認為如此甚好的,也有人頗有疑慮…”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目光不由在眾人身上游走,最后才皺著眉說道:“朕前些日子,也見了他們上來的奏疏,確實是頗有爭議,歐陽卿家…”
弘治皇帝說著,不禁看向歐陽志。
歐陽志沉默片刻:“臣在。”
弘治皇帝凝視著他,眼眸里透著期待。
“歐陽卿家怎么看呢?”
歐陽志陷入了思索。
這是弘治皇帝最欣賞他的地方。
許多人都愛表現,皇帝問起來,生怕皇帝不知自己博學一般,有啥問題,都搶著答,唯獨歐陽志,卻是老神在在,不疾不徐。
歐陽志沉吟道。
“陛下,各地的情況不同,因而不可一蹴而就,此次新稅推及天下,勢必要因地制宜,因時制宜,朝廷已有了大方向,現在,就是根據不同區域進行調整的事了,臣以為,應廣泛派遣欽差,于各地欽查,前些日子,臣在保定時,聽說陛下設了統計司,何不讓統計司派出人員,以欽差的身份,先了解到地方的民情和各方面的數據,陛下再做決斷。這等事,萬萬急不來,一旦出了亂子,百姓們就要吃苦頭的。行新政,需大膽,更需勇于任事。這是因為,若是不夠意志不夠堅決,則定會動搖,動搖的多了,事也就辦不成了。”
歐陽志頓了頓,接著又繼續說道:“可是推廣新政,卻需瞻前顧后,要再三觀望,慢慢的推敲,更需如履薄冰,萬不可想當然,更不可一概而論之。”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
是了,統計司。
差一點兒,弘治皇帝卻是忘了統計司。
弘治皇帝笑意滿滿的朝歐陽志點了點。
“卿家所言,甚合朕心。朕還以為,你在保定推廣新政,已是卓有成效,還當你定是巴不得將這新稅制立即推行天下才好,原來,你竟如此穩妥。”
弘治皇帝看了劉健一眼,征詢劉健的意見:“劉卿家認為可行嗎?”
劉健也是贊同歐陽志的方法,不禁開口說道。
“如此甚好,此某國之言。”頓了一會,他便補充道。
“老臣以為,可以照著這個方子,朝廷這邊,再想一想,章程呢,再修一修,百官們再議一議;另一邊統計司委派人員,分赴各地,再做一次詳實的調查,各省布政使司,還有各府、各縣,也讓他們集思廣益,多陳一下地方民情,這是百年大計,急不來的。”
弘治皇帝心里松了口氣:“朕還是急了,總以為,這有好處,便巴不得推及天下…現在看來,還是有些冒進。”
他側目看了方繼藩一眼,見方繼藩一臉疲倦的樣子,咳嗽一聲。
方繼藩立即打起精神,朗聲道:”吾皇圣明,吾皇萬歲。”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
搖搖頭,露出苦笑。
正說著,蕭敬匆匆的入殿:“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皺眉,目光掃向蕭敬。
蕭敬拜倒:“陛下,天津衛傳來快報,說是有船隊回來,這回來的船隊,乃四洋商行,他們從佛朗機,回來了。”
弘治皇帝大吃一驚:“回來了?”
蕭敬激動的說道:“何止是回來,此番抵港,已是震動了天津衛,他們帶回來了無數的金銀,數不勝數,據說,金銀都堆砌成了山,一座又一座,連綿不絕,望之令人生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