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朗西斯科爵士,再往前,就將抵達天津衛了。”
王細作拿著望遠鏡,四處觀望,他時而低頭看著海圖,時而又不斷的用鉛筆在地圖上寫寫畫畫。
佛朗西斯科爵士打起了精神,半年多的航行,終于不負苦心人。
他欣賞的看了王細作一眼:“很好,一旦成功,你將成為英雄,國王將重新接見你,甚至可能賜你爵士頭銜。到時候,您將成為沙龍里的常客,在那里,我們可以一起做有益于身心的治療。”
王細作:“…”
還在,他很快從容起來:“天津衛有兩處適合登陸的口岸,一處在這里,這是大沽口,這里則為塘沽,大沽口的乃是其江河入海口,地勢平緩,是最有利的登陸點。”
佛朗西斯科絕世頷首點頭,他按住了腰間的劍柄,站的如標槍一樣的筆直:“您確定,你們在這里,沒有足夠的水師力量。”
“他們的艦船,大多都已出海,大明帝國,從來沒有防備過來自海洋上的敵人,對他們而言,他們真正的敵人在北方。”
佛朗西斯科聽罷,捏著下巴,點頭,王細作的話,是和許多偷偷潛入大明帝國的教士帶回來的消息是相吻合的。
“那么,我們明日拂曉前,是否可以到達這里,然后…”
佛朗西斯科握了握拳頭,而后,做出一副痛擊敵人之狀。
王細作顯得猶豫:“其實我建議正午進攻。”
“正午?”佛朗西斯科顯得詫異。
王細作正色道:“東方的軍隊,有值夜的習慣,他們夜里,會有軍隊值守…他們巡夜的制度,非常嚴格,這是因為,他們并沒有專門的城堡衛戍,防止夜襲,而是采取比較簡陋的城墻,甚至許多地方,連城墻都沒有,至少在關內是這樣。可是正午不一樣,漢人們正午時,要急行午間休息,在吃過午飯之后,這一段時間,恰恰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此時發起進攻,一定能讓他們措手不及。”
王細作的回答,讓佛朗西斯科覺得匪夷所思。
此時,他忍不住開始懷疑王細作的誠信了。
這世上,還從來沒有軍隊,在光天化日之下,采取正午時襲擊敵人的。
這是在侮辱佛朗西斯科的智商。
佛朗西斯科皺起眉頭:“這不可能,哪怕是午睡,可是…也太顯眼了,先生,我對您的話,保持懷疑,我依然認為,應當在拂曉時進攻,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王細作心里想,真的很危險啊,死亡差一點和自己擦肩而過,他原以為,自己已經獲取了完全的信任,誰料到,自己還是大意了。
正午進攻…
這確實有點糊弄傻瓜的感覺。
可王細作心里也急啊。
將人引了來,若是天津衛有什么重大的損失,自己的房子,就沒了。
自己不想去參加任何的沙龍,一點都不想,他甚至開始厭惡自己的膚色,厭惡自己是個佛朗機人了。
深吸一口氣,王細作笑吟吟的道:“爵士,一切都如您所愿,我們拂曉時進攻。”
佛朗西斯科爵士臉色緩和下來,他倒未必是真正的疑心王細作,不過是覺得王細作所言的,不過是天方夜譚而已。
瞬間之后,他的眼里,掠過了一絲貪婪,這里,有數不盡的人口,有無數的珍寶,還有無數的黃金和白銀。
自己若是征服這里,那么…自己將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緊接著,他開始緊急的召集了所有的軍官,下達預備作戰的命令。
天色漸漸的暗淡起來。
無數的艦船行走在洋面,猶如幽靈。
王細作躲在艙中,他顯得很焦慮。
他們…收到了自己的書信嗎?
若是沒有收到,那么…會是什么情況。
就算收到,他們也無法準備的預知到,艦隊將何時抵達,若是他們忽略了怎么辦?
一想到這里…王細作便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腹部。
他餓了。
不,他其實并不饑餓,因為他的晚餐,已經吃過了三塊白面包,還有一塊熏肉,以及一杯葡萄酒,可是…肚子里的饞蟲,還是勾了起來,距離大明越近,他便越開始懷念起,許多食物的滋味。
在北京城,曾是他最快樂的日子。
在那里,他衣食無憂,領著兩份薪水。
他買了房。
甚至…他還明媒正娶的娶了一個妻子。
他有一個女兒。
他學習了漢語,已經能夠讀懂詩詞歌賦了。
甚至…他愛看求索期刊。
求索期刊里,他看到了日心說。
這對于他而言,無疑是爆炸性的新聞。
原來,自己腳下的大地,是一個圓球。
原來,地球是圍著太陽旋轉的。
那么…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若是如此,豈不是天主根本就不存在?
這已是信仰的動搖了。
可他親眼看到了人們一個個的試驗。
那大明的艦船,圍繞著地球,居然完成了一周的航行。
這令他開始覺得,求索期刊著迷起來。
甚至…他還對手術感興趣。
這兩三年的時間,他從大明抵達了西洋,又到了佛朗機,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可是…離得越遠,他心越痛得厲害。
這是一次黑暗的旅行,仿佛自己行走在黑夜和愚昧之中。
他被迫參加各種的沙龍,和他們吃著難以下咽的所謂‘美事’,聽著有人虔誠的吟唱著贊美詩,可他腦子里所想的,卻是打邊爐,是那美麗的,毫無神學色彩,只寄托個人情感的詩詞歌賦。
現在…自己回來了。
自己面對的,將是什么樣的命運呢?
艦船…在搖晃。
艦下,是黑夜中憤怒的波濤。
天穹漆黑一片,沒有星月。
可過了片刻,突然,天穹像是猛地一下,睜開了一條線。
一道光,自那線中迸出來,灑落在了人間。
艙外,傳來了無數的歡呼聲。
緊接著,興奮的佛朗西斯科爵士踹開了王細作的艙門:“我們抵達了,我們抵達了位置,那里有城市,有一座港口。”
他說著…
下達了命令。
“孩子們,進攻,殺死他們,這里…屬于你們!”
無數的登陸船放了下來。
水兵們歡呼著,全副武裝的開始登陸。
一艘艘的艦船,隨著潮水,沖上了沙灘。
他們的眼睛是血紅的,這是YUWANG和貪婪交織在一起的眼神。
他們曾跟隨著艦船,征服了半個世界,現在,他們又隨船來此,征服這一片巨大的大陸的彼端。
“報告,我們被發現了,他們有燈塔,陸地上的明軍,有所準備。”
“什么…”佛朗西斯科爵士身軀一顫。
他看到了那港口處巨大的燈塔,燈塔上是熊熊的火焰,將小半個天空,照的通亮。
隨后,他看到陸地上,仿佛那里有一處軍營,接著,他們點起了一團團的火焰,天知道這是篝火,還是火把。
佛朗西斯科絕世懊惱起來,可他咬著牙:“進攻,進攻!”
英勇的西班牙軍隊,只有進攻,沒有后退。
最重要的是,來都來了。
“您是對的,先生。”佛朗西斯科爵士拍了拍王細作的肩:“我們應該選擇在正午進行進攻,只是可惜,我沒有采信您的建言,太遺憾了。”
王細作嘴巴張的比雞蛋還大。
看來…
看來…
天津衛果然早有準備。
他幾乎想要哭出來,高呼一聲萬歲。
可是,他忍不住了,他也一副遺憾的樣子:“爵士,到了現在,后悔已經來不及了。”
佛朗西斯科爵士振奮精神,他眺望著遠處的燈塔,似乎在考慮,當征服者弗朗西斯科占領了這里之后,將鏟平這一座,而后,在這里矗立起自己的雕像。
“進攻…”他發出了怒吼。
數不清的艦船,沖到了海岸線上,士兵們開始在沙灘上集結。
訓練有素的西班牙士兵們,個個都是精銳,他們身經百戰,擁有著良好的素質。
他們的火藥已經塞入了火槍之中,子彈已經上膛,火繩也已塞入了火藥里,他們背著行囊,雙手握著火槍,腰間懸掛著配劍,迅速的開始集結起來。
佛朗西斯科爵士帶著王細作也登上了岸。
西班牙國王的旗幟已經打了起來。
他們一個個穿著發亮的鐵甲,頭戴著橢圓形的鐵盔。
一千二百名火繩槍兵就位。
六百名劍盾兵和長矛兵也已就位。
兩百多名士兵,甚至用船,卸載下來了數十門火炮,他們氣喘吁吁的拉扯著火炮,上岸。
就在十年前,同樣是這一支西班牙步兵團,他們六千多人,在切里尼奧拉,將近兩萬人的法蘭西軍隊,打的落花流水,其中,法軍之中,還有七千多名聲名赫赫的瑞士雇傭軍。
這一場戰役,稱之為切里尼奧拉戰役,此戰之后,西班牙憑借著精良的火繩槍,以及優良的士兵,稱雄佛朗機,甚至逼迫法蘭西人為了抵御哈布斯堡王朝,甚至選擇和異教徒奧斯曼人媾和。
而現在,同樣這一支軍隊,經歷了半年多的航行,抵達了這里,戰斗,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