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臉色脹的通紅。
這還用想嗎,十之八九,就是方繼藩鼓搗出來的。
這家伙,胃口很大嘛。
和太子一起,弄了個西山錢莊,推行銀票,朕沒有和他計較,他居然惦記著朕的內庫了。
弘治皇帝道:“此事…沒得商量。”
徐經只說了一半,便被弘治皇帝打斷,這下半截話,便頓時沒了底氣:“利率驚人,每年,有三個點的利息…”
三個點…
若是三千萬兩,這豈不就是,一年下來,白送一百萬?
弘治皇帝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宮外的通貨膨脹,并沒有傳導到宮中來,畢竟,銀子的數額越大,這種傳遞的效應,就越不清晰。
弘治皇帝攢下了這么多銀子,將來,可是預備有大用處的。
至于錢莊可以儲蓄,這一點,他也有耳聞,當然,只是耳聞而已。
可一聽到一年三個點,弘治皇帝卻是懵了:“一年百萬利息?”
徐經道:“數額越大,利息越大,西山錢莊的信用,陛下還不信嗎?現在滿天下,都在用他們的銀票了,再者說了,陛下,他們就算敢騙別人,豈敢欺騙陛下啊,這錢莊,太子殿下占了五成以上的干股,這就是太子的買賣,陛下是太子殿下的父親,將內庫的銀子,放入錢莊,不過是左手倒騰到右手罷了。”
弘治皇帝抬頭,沉默,良久道:“若是三千三百七十五萬兩銀子,且不算領頭,就以整數而論,年獲幾何?”
劉健等人坐在一旁,心在淌血…陛下的內庫,真的太肥了。
徐經道:“至少百萬以上?”
弘治皇帝想了想:“朕思量思量!”
徐經眼巴巴的看著弘治皇帝:“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卻顯得焦慮起來。
這世上,哪里有這么好掙的一百萬兩銀子啊。
可是…方繼藩這個人,還是可信的,西山錢莊的規模,也是巨大。
橫豎都不是吃虧的事。
再者說,方繼藩敢騙自己嗎?
他心里已有了計較,當然,得等等,遲一些再答應,這利息,或可再提高一些。
“啥意思?我爹?”方繼藩有點懵。
自己的爹去鎮守美洲。
帶著數十上百萬的軍戶和家眷們,去那蠻荒之地。
那里,土地確實肥沃,任何人得了那一塊寶地,都可謂是得天獨厚,說是上天賜予的沃土,都不過分。
這些軍戶和家眷,會繼續繁衍下去,在那肥沃的土地上,不缺糧食,而漢民造人的水平,想當年,這個真不是吹噓,那是杠杠的,一般人真不是對手。
這是一件對于方繼藩極有遠景的事。
哪怕是陛下讓自己去黃金洲,方繼藩二話不說,就收拾行李,去那肥沃的土地,并不算是發配邊疆,更像是被打發去做一個大土豪,嗯…天下最大的莊園主,隨隨便便有一個省的土地作為自己的農場,問你怕不怕。
可問題在于,這是自己的爹啊。
自己的爹…受得了海浪的顛簸嗎。
見恩師臉色變了,徐經也是臉色鐵青,這頓打,看來是免不了的:“還有一事,恩師,陛下似乎對于將內庫之銀,存入西山錢莊的事,頗為上心。”
方繼藩眉眼兒微微的一抖,這是好事啊,那些該死的水手和水兵們的金銀,統統已經押解到了西山錢莊的銀庫,數千萬兩金銀,再加上陛下這三千多萬兩,西山錢莊的存銀,可謂豐厚,可以不客氣的說,這銀本位的地位,算是徹底的鞏固了。
“恩師為何不說話?”徐經苦笑:“陛下有意讓師公去黃金洲,學生知道,恩師一定心里有些不快,畢竟…師公他老人家。”
“去!”方繼藩突然道:“有何不可去。我們方家,世代忠良,這是因為,方家數代人,哪一個都知道,這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方繼藩最恨的就是混吃等死的人,現在,朝廷既有需要,陛下既有所求,家父不去,誰去?我修書給我父親,給他提個醒,讓他早做準備。”
方繼藩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開拓黃金洲,這是有利于千秋萬代的事,任何人奪取了黃金洲,對于大明而言,未來都是心腹大患,這是家國大義,在這面前,什么都可以拋去一邊。
倘若自己的爹,當真在海中出了事,那方繼藩也認了,大不了,自己去,自己若是死了,不還有方正卿,啊,不,方正卿瞧他樣子,怕難有大出息,方家,還有方小藩,這世上,總要有人去做一點傻事才好,方家數代的榮華富貴,又不是靠充話費得來的。
方繼藩瞇著眼:“陛下是不是提到了我后娘。”
徐經一愣:“還真提了,恩師真是料事如神。”
“我就知道陛下打著什么主意。”方繼藩道:“我后娘在土人之中,有極大的威望,只怕陛下還希望,我后娘帶著土人們,也來為我大明開疆吧,西南諸地,土人們和我們漢民有分別,可是揚帆出海之后,到了黃金洲,在別人眼里,我們與他們有什么區別呢?都是黃色的皮膚,都是黑色的眼睛,都是黑發的長發,飲食和語言,也大抵相同,到了黃金洲,就不會有漢土之別了,大家都是漢,唯有同舟共濟,才能站穩腳跟,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就不會再有任何的區別。”
方繼藩激動的手舞足蹈:“我爹治理貴州和交趾多年,經驗豐富,行軍打仗,更是不在話下,在軍中,有的是老兄弟,各衛的將士,沒有不服氣他的,再者說了,想當初,我們方家隨太祖高皇帝開國,隨文皇帝靖難,哪一次,不是和軍中各衛的先祖們出生入死,這都是過命的交情。整個大明,還能找出更合適的人選嗎?”
徐經不斷點頭,可是…恩師,你為啥高興的似過年一樣。
方繼藩隨即道:“等陛下的旨意吧,不過,我也要先做準備,畢竟這是我爹啊,得都讓他帶一些藥物、兵器和銀子流通的物資才好。把王金元那狗東西,給我喊過來。”
弘治皇帝看著三寶太監留下來的天下輿圖。
他凝視著黃金洲的位置,一言不發。
這是何等浩瀚的疆土,南北相加,竟是大明的數倍,若當真如徐經所言,不得不說,任何異族奪了去,這都是可怕的事。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朝蕭敬道:“命人預備下旨,朕敕方景隆為平西侯,便欲使其定我大明西疆,可而今,大明西疆,不在云貴,而在黃金洲,敕命方景隆為安西都護府都督,處置黃金洲軍政之事。”
“陛下,不派御史和鎮守太監嗎?”蕭敬道。
弘治皇帝皺了皺眉:“這黃金洲,遠在萬里之外,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開疆拓土,若是再有人指手畫腳,你嫌他們死的不夠快嗎?朕若是疑心平西候和諸將士,何必要將他們送去萬里之外?可若朕不相疑,又為何,要讓一群人去指手畫腳?他們到了黃金洲,所面對的,將是無數的各懷心事的土人,還有數不清的佛朗機人,他們甚至還未抵達,就已葬身魚腹,又甚或,抵達之后,一場瘟疫,便使他們客死異鄉,他們離中國太遠太遠了,你看看那徐經,看看那些將士,徐經尚且可以回來,可方景隆和那些將士,一旦遠赴黃金洲,回來時,只怕只剩骨骸了。”
弘治皇帝說罷,嘆了口氣。
古人對于距離,是極敏感的,在江南的水鄉,可能只隔了幾座山,兩個人要相見,卻非徒涉數日不可。
而現在,卻是萬里碧波…
弘治皇帝坐下:“收起這些小心思吧,靠這所謂的帝王掣肘之術,所得的,不會是人心,得到的,反而是將士們對于朝廷的恐懼,他們心理越是恐懼,等距離中國萬里之外之后,便越會滋生不滿和反抗。朕走的,乃是陽光大道。所用的,乃是朕視將士為赤子仁德之心,朕信他們…朕相信賢人們說的話,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為腹心!他們在萬里之外,朕依舊還是他們的靠山,讓他們…放手去干吧。”
“奴婢…知道了,陛下真是圣明啊。”
蕭敬干笑。
其實他本來挺開心的。
聽說黃金洲很富饒,原本還可以安插一些干兒子去做監軍和鎮守太監呢,現在看來,卻是泡湯了。
蕭敬心里,滿是遺憾。
弘治皇帝又道:“內庫的銀子,朕打算存入西山錢莊。”
“啊…”蕭敬忍不住道:“陛下就這樣放心?”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說實話,有些不放心,可是…朕看的出,方繼藩需要銀子。”
弘治皇帝笑了:“這些銀子,本就是方繼藩攢來的,有的是西山的煤業分紅,有的是一些作坊的分紅…真是不少啊。這西山錢莊,太子和方繼藩都有份,他們顯然,有些難處,那就存去吧,就算當真有什么閃失,到時再收拾他們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