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翰林們憤怒了。
他們無法接受,王不仕竟是這樣的人。
滿口都是這些‘污穢’之詞,想當初,大家嘲笑國富論,他可是站在一邊笑呵呵的。
現在好了,這廝莫非是看那方繼藩權勢滔天,所以想要趁機投靠嗎?
無恥啊。
天底下誰都可以沒有骨頭,可是翰林清流,怎么可以沒有骨頭。
想當初,皇帝讓翰林們去西山學習,尚且沒有改變翰林們的志向,這是為何,這是因為,大明需要的,就是翰林清流們的鐵骨錚錚。
哪怕是天下的翰林,都可以對那方繼藩阿諛奉承,可你王不仕是什么人,你忘了當初那人間渣滓王不仕嗎?
人怎么可以無恥到這地步,被人羞辱,被人作踐,非但不以為恥,反而以此為榮,天底下,再沒有人比這更厚顏無恥之人了。
“王不仕,你…虧得你還自稱圣人門下!”
王不仕拜在地上,本是覺得慚愧,卻受此千夫所指,心里想,當初人間渣滓王不仕出來的時候,老夫氣的想要去殺人,是誰攔著老夫,說什么那是個孩子,好話統統你們說了,我被人所取笑的時候,有誰義正言辭的站出來,為自己說幾句話。
可現在…自己不過是說幾句肺腑之言,你們倒是站了出來。
王不仕道:“圣人門下,也要通經濟之道,圣人門下,更不該只講子曰掛在嘴邊,圣人講究的是兼濟天下,是惠及天下人,可光靠照著四書五經去之乎者也,能惠及什么?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有何不可以說,現在國家缺乏生鐵,我認為生鐵的價格將會暴跌,難道不可以說嗎?”
“你…”
翰林們懵了。
有人冷笑,呵呵…滿口都是胡言亂語,且看你這樣的人,會有什么好下場,到時候,可不要哭。
“你這是離經叛道。”
卻有人忍不住道。
王不仕倒是豁出去了,他已經是人間渣滓,再加一個離經叛道,又有什么關系:“這才是仗義執言!”
翰林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冷笑。
這是筳講。
筳講的好處就在于,在這里,翰林們想說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是頂撞了天子,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往往天子為了表示自己廣開言路,也會任他們去說。
于是有人道:“王不仕,我等自惋惜你,這才好言相勸,而你卻是屢教不改,好吧,到時,自然看你有什么好下場!”
王不仕木著臉:“各人自掃門前雪,這是我的事。”
好一個這是我的事。
這個人…八成是瘋了…
弘治皇帝卻對此,顯得不耐煩,這翰林們相互攻訐,就為了這一點小事?
這真正憂心的,卻是生鐵的缺乏啊…
怎么說著說著,卻最終,上升到了離經叛道的地步了?
新城…
風塵仆仆的,一個車隊,開始走上了新城的道路。
相比于泥路,這新城的瀝青路,使者載重的車馬,一下子輕便了起來。
“快,快!”
有人大喝一聲。
騎著馬的,乃是一個管事。
李家商號,雖不說數一數二,也算是來頭不小了。
正因為家大業大,李家只看到了商機之后,立即便意識到這其中的有利可圖。
于是,征集了車馬八十多輛,飛快趕往河西走廊。
這一路固然艱辛,可生鐵的價格,日益在攀升,只要行動迅速,就一定有利可圖。
八十多輛車馬,除了幾兩耽擱了之外,幾乎每輛車,載重生鐵三千斤。
這三十萬斤的生鐵,終于在三個多月之后,返回了京師。
這一路的血淚,自不待言。
每一輛車,都用烏篷遮蓋起來,不過似這樣規模的車隊,卻是少見。
此次負責這一趟來回的主事,已是歸心似箭。
不過…即便到了地方,也得趕緊將生鐵運至庫房里去,卸貨,最后,再付給車夫們的薪水,這一趟旅程,才算是徹底的結束。
必須要快啊,快一步,這利潤就越大。
這李家管事之人,豈會不知,在自己的車隊之后,還有浩浩蕩蕩的車隊,正在朝京里進發。
自己要搶的,就是第一批自河西走廊來的貨物。
四輪馬車,被沉重的貨物,壓得底盤有些低。
一輛車三千斤,這已是一輛四輪馬車的極限載重量了。
若不是四輪馬車的出現,李家商號,還真不打算派出車隊去河西走廊。
畢竟,尋常的兩輪馬車,能有一千斤的載重量,幾乎就到了極限,車馬太多,增高了成本。
這車隊里的車夫們,入了新城,個個精神抖擻,他們迅速的穿梭在瀝青路上,最終,在一處貨棧前紛紛停下。
在這里,李少東家早已得了急報,清早便招募了人力在此等候。
他眼里放光,看著這一輛輛大車,一斤生鐵,至少可從中謀取六十文錢的純利,這三十萬斤,這就是兩萬兩銀子以上。
這是最低的利潤估值,甚至還沒有將近來生鐵暴漲的價格給算進去,刨除掉了一切的開支,包括了人工和車馬的損耗。
甚至,又因為是第一躺出門,中途有所耽擱,其實…若是快一些,對路途要熟悉一些,商路徹底的打開,成本還可以壓到最低。
這一來一回,就是兩萬兩銀子,天底下,到哪兒去找這樣的好事。
“快,卸貨!”李少東家激動的大吼。
“還有,趕緊的,去交易市場掛牌子,要快,立即出貨,趁著現在價高!”
交易市場…
李家第一個掛了牌子。
瘋了似得商賈們,一看到每斤兩百七十文的字樣,不禁有些牙齒酸疼。
有些貴了。
可是…那牌子之下,卻是一行小字:“上等生鐵。”
在交易市場,人們將生鐵分為上、中、下、劣這四等,不同的生鐵,價格也不同。
河西走廊的生鐵,之所以吸引了一些商賈們前去,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那里的鐵礦質量極高,本就是上品…這上品的鐵礦,可不好找啊。
人們紛紛涌入了李家的商號,在這里,李家商號展示了他們的樣品。
這是一個生鐵錠,許多商賈上前,摩挲著,現在許多人已經有豐富的經驗了,這一摸,心里就有數了:“這生鐵…我要了。”
“我要了,你這有多少斤?”
“三十萬斤…”
“三十萬…”這可不是尋常商賈們能吃的下的:“我要一萬斤,可否?”
“不,三十萬,我們統統要了!”
一張契約,直接簽署。
可接下來…人們卻察覺到…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一個個牌子,開始掛了出來。
萬勝商號,掛牌二十萬斤…
陳記,掛牌,六十五萬斤…
這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數字,看得人眼睛都直了。
原本有價無市的生鐵,竟開始有了緩緩下跌的趨勢…
一開始,還只是緩慢下降,人們還在議論紛紛,也有人瘋了似得…猶豫著是否接手。
可到了后來,恐慌卻開始蔓延,那些此言,兩百多文接手的商賈們,開始有些慌了,看這趨勢…可能會暴跌啊。
現在的價格,竟是到了二百二十文,再這樣下去,今日豈不是要跌到兩百文?
人們打聽著各種消息。
“又來了三十輛大車…”
“聽說后頭還有呢…不妙了…”
拋售開始!
那些原本囤貨居奇的商賈,現在也意識到了不妙。
整個交易中心里,一個巨大的墻上,一個個牌子掛了出來,價格開始不斷的刷新。
許多商賈,捶胸跌足,發出了嚎叫:“怎么會跌的這么厲害,怎么一下子,就多出了這么多的貨源,天哪…我是兩百三十文進的貨,還只是中等品。”
烏壓壓的,交易中心里,人頭攢動,都是商賈,有人故作氣定神閑,有人臉色已經變了,卻也有人…暗暗驚喜。
文吏們,急的滿頭是汗,到處都是登記著掛牌的人,一個個牌子,掛出來,接著,或許是這個價格,無法售出,于是,繼續更新價格。
“少爺,少爺…又來了…又來貨了。”
王金元美滋滋的跑來鎮國府。
方繼藩和朱厚照,氣定神閑的喝著茶。
橫豎,反正方繼藩和朱厚照都不虧的。
這個世上,總要有人交學費,作為一個老師,方繼藩只要保證,這些學費,不會交給別人就成。
朱厚照激動的不得了:“哈哈…笑死本宮了,昨日,他們還舍不得賣呢。哼哼,跟本宮斗,也不看看他們幾斤幾兩!”
王金元道:“現在的價位,上等品,已至一百八十文的價位。”
方繼藩淡淡道:“不必急著去收購,繼續等,這價位,維持在一百文之后,再出手,不過前提是,一百文以上,一斤都不收購,多一個子,都不成。”
王金元忙是點頭:“明白,明白。”
朱厚照道:“不如索性等到五十文,直接崩盤了再收吧。”
方繼藩卻是搖搖頭:“我算過的,一百文,足夠那些去河西販運生鐵的商戶有利可圖了,若是五十文,那些去了西山的商賈,就要吃西北風了。殿下啊,豬不能一味的殺,偶爾也要養的,不能將人,逼到了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