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下意識的取了國富論到手,竟是在焦慮中,開始啃讀起來。
這一看…竟是整個人精神百倍。
市場…
貿易…
國家…
稅賦…
市場與貿易的關系,貿易與稅賦的關系,稅賦與國家的關系。
市場的波動。
商賈的重要性。
財富的流通。
倘若是其他人,或許對于此書,看得還有些生澀難懂。
可陳新,卻是突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自己所處的,豈不是正好市場和貿易的一環。
自己的行為,竟還可以富國。
當然…這不是最關鍵的。
關鍵之處就在于,原來貨物的買賣,來自于市場的需求,市場需求增大,就會造成短缺,而市場需求變少,則是相反。
他恍然之間,有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其實…到底如何買賣貨物,陳新比任何人都要擅長。
他是個經驗豐富之人,可在這個過程中,到底如何去描述,如何去定義,他卻不知所以然。
每一個經商之人,都是遵循著前人的經驗,去買貨和賣貨,去進行交換,可在這部書里,陳新所看到的…是一種詮釋。
這既是對市場經濟的肯定,也將商賈的地位,推到了一個新的地步。
國家需要士人,也需要商賈。
當然,書中并沒有推翻市農工商的地位,只是隱晦的提及到,商賈對于國家的重要。
陳新眼睛一亮…
他看著看著…竟是突然之間,覺得自己的眼睛,竟有些模糊,眼眶里,淚水竟在打轉。
他身軀顫抖著,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個世上,竟有人…肯為自己發出聲音。
既詮釋了貿易和商業的行為,對其下了定義,并且,凸顯了商賈的作用,同時,對于商賈的行為,做出了肯定。
這可是數百年來的頭一遭啊。
歷來商賈低賤,自儒家興盛,便采取抑制商賈的政策,而到了大明開國,商賈的地位…已至最低,甚至在許多人眼里,已經和胥民沒有任何的分別。
這種赤裸裸的歧視,使商賈總是提心吊膽,所謂破家縣令,其實并非是針對于士紳的,士紳從不畏懼地方父母官,這本身,所針對的,乃是商賈階層,只需有風吹草動,尋了一個由頭,無論你有多少財富,便可教你家破人亡。
固然…商賈有貪婪的一面,為了牟利,傷天害理之事,也是不少。
可這世上,更多的,卻是如陳新這般,庸庸碌碌,借貨物買賣,并不敢去違法犯禁的尋常商賈。
貪婪牟利,本就是人的本能。
那些士紳們,難道不貪婪牟利?莫非只因為他們讀了圣賢書,他們開口幾句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便真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君子?倘若如此,這天下,如此多的流民,是怎么產生的,還不是這些滿口仁義道德,這些自稱自己是天之驕子之人,侵占了庶民的田地,在貪婪的驅使之下,瘋狂的掠奪和侵占著百姓們的田地,最終,無數百姓,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最終,直接破產?
陳新作為商賈,又何嘗沒有和那些眼高于頂的士紳們打過交道,打的交道越多,越覺得,他們和自己,都是同樣的人,并沒有因為他們念幾句仁義道德,便比人更加高尚。
可現在…
無農不穩,無工不強,無商不富。
陳新看到此處…身軀一顫。
這是一種,突然生而為人的既視感,哪怕他此刻錦衣玉食,哪怕他條件優渥,哪怕他有許多的財富,可現在…他竟在突然之間,有一種做回了一個人的感覺。
他眼里含著熱淚,繼續一字一句的看下去,捧著這本書,突然想跪下去。
這本書,只有跪著看,才能體會自己此刻的心情。
這一夜…很漫長。
漫長到陳新一面顫抖,一面卻是精神奕奕的看著書。
貨棧里積壓的絲綢,他一點興趣都懶得去過問了。
不過是一點損失而已,這有什么重要呢。
最重要的是…在這部書里,自己做了一回人。
及至天光……一縷晨曦灑落進了堂里。
豁然之間,陳新抬頭。
看著這曙光,還有那幾乎燃盡的鯨油燭火,陳新竟有一種恍如夢中的感覺。
外頭,管事的擔心的看著自家的老爺。
一宿未睡了啊,老爺一定還在為絲綢的事擔心吧。
可這時,門開了。
陳新突然手舞足蹈的沖了出來。
“老爺…您…”
見陳新臉色蠟黃,眼里布滿了血絲,一臉憔悴。
管事忙道:“老爺您得注意著自己地身體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那些絲綢,總會有人…”
“備車!”
此時,卯時未至,天上,只是翻出一縷魚肚白。
這個時候…備車…去哪?
“去西山,快,去西山,我要去拜見劉先生,我要去拜見劉先生。”
他扯著嗓子。
毫無一丁點平時的假裝斯文的慢條斯理,他紅著眼睛:“要快!”
一輛馬車,匆匆至西山。
這里的主人有些臭不要臉,除了西山本地人,其余人…統統要買票才能進入。
據說…廠衛幾乎要破產了。
為了打探消息的需要,隨時關注西山的動態,廠衛時刻,要派出緹騎前來西山,畢竟太子在此,皇孫也在此,你可以不去向皇帝打小報告,但是這里發生了事,你得知道。
于是乎…
這來來回回的門票…就是個無底洞哪。
陳新不在乎,錢…是什么東西?
商賈也是人,既有貪婪和錙銖必較的一面,可也又仗義疏財的一面。
到了西山書院外頭,陳新卻有些踟躕了。
接著,他命人拿著名帖,前去拜訪。
他下了車,焦灼的在外等待。
看著這諾大的學府,這學府外頭,一個個牌坊,一個個匾額,那匾額上,寫著某某狀元,某某進士,他不禁顯得有些畏懼。
這里…幾乎形同于大明的至高學府,在這里的人,都足以讓人生出敬畏之心。
片刻之后,劉文善同樣一臉焦慮的出來。
他還沒有收到名帖,不過時候不早,他得去翰林院當值去,因而,頭戴著翅帽,身上穿著欽賜麒麟衣。
相比于其他的師兄弟,他的仕途,并不算好,現在,也不過是區區翰林修撰而已。
自然,他并不在乎這些官位,他更喜歡待在學府里。
這位西山學府的劉師叔,是個素來低調的人。
他踏出學府,見了一個奇怪的人團團的轉。
而那人見有人出來,好奇的打量著劉文善。
顯然,陳新并不認得劉文善。
因而,雙方凝視了幾秒。
突然,陳新鼓起勇氣:“在下想要請教,敢問,學中的劉文善劉先生…可在?”
劉文善沉默了。
看著對面這錦衣華服之人,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道:“我就是。”
三個字一出。
劉文善開始覺得對面這個人,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卻見陳新頓時熱淚盈眶,突然拜倒在地。
劉文善一愣。
啥意思?
這是干啥?
“在下陳新,見過先生…”陳新哽咽:“先生大才,在下實是敬仰無比,特來拜見,還請先生勿怪在下唐突,實是在下,若不見先生一面,實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啊。”
“…”劉文善有點懵。
歷來…只有自己的師兄弟們,才會被無數人所推崇。
這是情有可原的。
歐陽大師兄,那是大臣中的標榜人物,無數人都以他為楷模,上至君王,下至尋常的官員,對他的印象,都不壞。
王守仁師弟,桃李滿天下,哪一個新學的生員,不對他五體投地。
唐寅師兄,才情無雙,逼格滿滿,脾氣雖然也糟糕,可大家就喜歡這樣恃才傲物的小壞蛋,更何況,他平倭寇有功,光芒無人可以掩蓋。
徐經師弟…額…好吧,徐師弟是慘了一點…又沒有音訊了,不知死活。
而劉文善,歷來是小透明…之一。
突然來了這么個熱情的人,他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后退一步:“你…”
“在下陳新,祖祖輩輩,都從事絲綢買賣,地位卑賤,賤名不足掛齒。昨夜,讀得劉先生一書,驚為天人,今日…特來拜見。”
陳新聲音嘶啞,腦子里,頓時又想起了,昨夜那國富論里諸多的觀點,又是淚流滿面了:“先生大才啊。在下…在下…嗚嗚嗚…”
劉文善想了想,上前,將他攙扶起來。
這種被人推崇的感覺…居然…挺爽。
“不要多禮,不要多禮,來,有什么話,到里頭去說。”
陳新驚詫的道:“這…不會打擾先生吧。”
“無妨。”劉文善道:“本是要去當值的,不過…遲一些,也無不可。”他吩咐預備給他準備了車馬的馬夫:“你再等一些時候,我遲一些來。”
凡事都有第一次…
劉文善突然有一種小小的竊喜感覺。
當然,他不敢表露出來,恩師教導的是,要低調,不要張揚。
這兩天,去上海,坐高鐵,地鐵,然后彩排,接著還是彩排,最后又是彩排,隨后是登臺,此后坐灰機,坐車,一直到昨晚十點,才終于到家,兩天總共只睡了八九個小時,昨晚終于好好的睡了一覺,嗯…今天…老老實實恢復更新,在外面,每一分鐘都是焦灼的,明知道大家都在等更新,真的很慚愧,好吧,大家罵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