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眾臣退去,弘治皇帝的激動之色,卻還落在臉上。
他背著手,沉默了很久,興致勃勃的看著方繼藩,而后又看看朱厚照。
無論怎么說,他的內心其實是滿足的。
他的兒子,雖是不甚乖巧,可畢竟…還算是孝順,哪怕明知道這廝,背后隱瞞了自己許多事,對自己也不恭敬,可當初,弘治皇帝病重之時,也是這個兒子眼中含淚,激動的要營救自己。
他還有一個女婿,雖有腦疾,可弘治皇帝卻知道此人的人品,并不壞,只是年輕人,總會有犯糊涂的時候,偶爾敲打一下,便好了,雖然…絕大多數時候敲打的都不甚成功。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個引以為傲的孫子…
一想到孫子,弘治皇帝便覺得這個世界,頓時充滿了希望。
他打起了精神,恨鐵不成鋼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印璽之事,以后不可提了。”
“為什么呀?”朱厚照顯得不忿。
方繼藩心里嘆了口氣,智商過高的人,往往情商比較低啊。沒錯,說的就是自己,太不會做人了…
弘治皇帝出奇的好脾氣,卻是淡淡道:“因為朕說過,不許!”
朱厚照打了個激靈,卻又有些不服:“當初是你自己…”
見弘治皇帝目光不善,冷冷的看過來,朱厚照終于還是識趣的閉上了嘴。
弘治皇帝這才看向方繼藩:“當初西山設縣,是你的主意?”
方繼藩汗顏道:“陛下難道忘了,這是陛下親自頒發的旨意。”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關系倒是挺亂的。
方繼藩的主意,設了西山縣,用的是偽詔,當然,這偽造的詔書,是朱厚照弄的。于是乎,皇孫有今日,自然也有弘治皇帝的功勞。
而朱載墨拿出了一個假玉印,弘治皇帝毫不猶豫的將這一口鍋扣在了朱厚照和方繼藩的身上,那么,這皇孫平反冤獄,又何嘗沒有方繼藩和朱厚照的功勞呢 所以…大家算是扯平了。
都背了一口鍋,不過結局,卻似乎是皆大歡喜。
弘治皇帝感慨道:“卿家,怎么會想到這些?”
方繼藩正色道:“陛下,這正是新學的宗旨,知行合一,天下的道理,千千萬萬,哪一個道理不是聽著令人醍醐灌頂可是陛下,真正能按著道理去做的人,又有幾人呢與其灌輸人道理,不妨去讓人自己在實踐中探尋道理。皇孫的資質平平無奇,兒臣這才煞費苦心,為他創造一個去領悟真理的方法啊。”
方繼藩頓了頓,又道:“大漢高祖劉邦,出身草莽,他打小,可曾學過什么道理嗎?他的學問,莫說和儒者相比,便是尋常人也未必比得上,可他開創了大漢的基業,使我等以漢為名。漢宣帝出生于民間,又學過什么道理?可他依舊開創了中興大業。我朝太祖高皇帝,自是不必說了,可陛下難道認為此三位雄才大略之君,難道不知道理嗎?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正是這個道理啊。”
弘治皇帝不斷著點頭,認同的道:“你說得有理,其實何止是載墨呢,哪怕是這朝中百官,若是沒有歷練,不知民間疾苦,哪怕是他們知道天大的道理,卻也未必是棟梁之才,朕這些年來,越發覺得如此啊。”
弘治皇帝忍不住感慨,他想到朝廷選拔人才的方式,似乎…覺得有諸多不妥之處,可要修改,卻不知從何改起。
弘治皇帝苦笑搖頭,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來,低頭看了一眼案牘上的一部書,而后輕描淡寫道:“你的門生,撰寫了一文,為國富論,此文刊載了這一期的期刊上,朕已看過了,方才也讓劉文善當著你和諸卿的面來詮釋此書,他方才數度發言,朕都覺得有幾分道理,只不過…”
弘治皇帝皇帝頓了頓:“只不過朕卻又覺得,此書或有不少可圈可點之處,可是…卻也有許多地方言過其實了,你是什么樣的看法?”
方繼藩正色道:“陛下啊,這部國富論,實為奇書…”
弘治皇帝咳嗽一聲,才道:“你說老實話,不要吹捧你的門生,朕自然知道此書既是劉卿家所書,可他的學問,來自于你,這自然就是你的學問,你方繼藩,才是此書的主人,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不再是孩子,更別總拿你的腦疾來做幌子,朕不要你自賣自夸,卻想知道你真實的想法。”
方繼藩有點懵了。
啥意思…這又成了自己的思想了 王守仁創新學,自己除了兩世為人之外,和王伯安相比,給他提鞋都不夠,不,給他提鞋都怕臟了他的鞋,可王守仁漸漸完善新學,弘治皇帝便將這新學當做是自己所創,天地良心,我方繼藩會是那種剽竊別人成果的人不客氣的說,我方繼藩一向是明搶的。盜取別人成果的事,想想都覺得羞恥。
可無論方繼藩怎么解釋,這弘治皇帝和滿朝文武卻都是不聽,就認準了是方繼藩。
現在好了,這國富論,可是劉文善多年對經濟活動的觀察,最后費盡了功夫,才整理編出來的的書,方繼藩哪怕偶爾提點了幾句,可天地良心啊,憑著方繼藩這股子好吃懶做的性子,真能提點多少?
這咋的,又成了自己的學問呢?
方繼藩是個有正義感的人,誠實做人,是自己一直以來恪守的底線。
于是他頓時就將頭搖的撥浪鼓似的,要哭了,道:“陛下,沒有啊,真的沒有,倘若這國富論乃兒臣的學問,而劉文善不過是拾兒臣牙慧,兒臣對天起誓,兒臣最心疼的弟子徐經現在還在海外,兒臣若是說了一句謊話,那千尺大浪,就將徐經拍死…”
弘治皇帝瞪著他,冷然道:“休要說這些有的沒的,那船隊,乃是朕的內帑所造,怎么,拍死了徐卿家和朕的船隊,你賠?”
“…”方繼藩一時語塞。
這還讓不讓人說真話了 在如此大是大非的問題之下,陛下居然只關心著他的錢袋子,真是俗不可耐啊。
弘治皇帝顯然并不信方繼藩的話,但現在也不跟方繼藩繼續討論這個問題,他身子微微后仰,手搭著御案,淡淡道:“這部書之中,竟是認為在這天下,有一個看不見的手,在調節著天下萬物,以及天下的所有財貨,這…是否危言聳聽”
好吧,有問題說問題!
方繼藩道:“兒臣以為…”
弘治皇帝不禁皺眉,卻是打斷了方繼藩的話:“看不見的手…這看不見的手,到底是什么,難道比朕還厲害?”
“這個…這個…”方繼藩竟是一時答不上來,他倒很想說,以你的智商和見識,兒臣很難解釋清楚啊。
當然,這種話,方繼藩不敢說。
弘治皇帝卻依舊鎖著眉,似乎對于這書中大量的訊息,還是費解。
若不是因為劉文善乃是方繼藩的門生,又或者他直接認定這就是方繼藩的思想,只怕…也沒工夫去瞎琢磨此書,可此書,卻是越琢磨,越是費解。
方繼藩卻連忙對朱厚照打了個眼色,二人悻悻然告辭,若是繼續追問下去,自己非要被暴露不可。
這怪得了誰,只能怪劉文善那狗一樣的東西,腦洞開的太大,連方繼藩都覺得奇怪,劉文善何時琢磨出來了這么多道理,這家伙,平日看不出什么,卻是深藏不露啊。
和朱厚照一道出了奉天殿,一旁的朱厚照不禁感慨起來:“細細想來,還是吃虧了,這玉印的事。”
“殿下。”方繼藩安慰朱厚照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好漢不吃眼前虧。”
朱厚照便甩甩腦袋,不甘地道:“哼!本宮最討厭的就是這般,明明咱們占了道理,憑什么壞事就是本宮的錯,好事……就沒本宮的份了,也罷,不耽誤工夫了,本宮還得趕緊去研究所,老方…這蒸汽機車…”
“造出來了?”方繼藩眼眸一亮,一臉詫異,這才大半年工夫呢。
朱厚照汗顏道:“有點難,還有幾處難關沒有攻克,不過…倒是本宮發現這蒸汽機,竟可用來紡織。”
“啥?”方繼藩一臉無語。
你大爺啊。
轉瞬之間,方繼藩的臉都綠了,蒸汽機紡織…是可行的,后世已經證明了。
可是…我方繼藩要的是鐵路和火車啊,你造這個做啥呀,我方繼藩不是吹牛,一日八十個銅錢,我方繼藩一揮手之間,就可以招募十萬八萬個婦人來紡織,人力低的令人發指的時代,你特么的跟我玩蒸汽紡織機?
朱厚照卻顯得興致勃勃,道:“你不信?”
方繼藩沉默了。
現在在上海參加年會,忙的團團轉,一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鑒于保密的原因,嗯,所以有個好事,現在還不能說,過幾天再說吧,這幾天更新很不穩定,在此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