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滿面紅光,人嘛,難免要膨脹,此時少不得要說起自己當初親自教育張森讀書的事,自己為了張森讀書好學,如何教育他做人,少不得還要提起張家的祖訓。
“老夫很不客氣的說,張森能有今日,皆賴祖宗之福,我張家先祖,乃唐時行書大家,號稱吳中四士之一的張公諱旭也,歷來就傳下來家訓,子弟讀書,先教以德,何為德也,德者,人之性也…”
方繼藩在外頭聽著不耐煩,很想沖進去將他打出來,狗一樣的東西,讓你吹牛逼,你吹牛逼不可惡,可惡的是讓我方繼藩聽到。
好在方繼藩已是有了孩子的人了,性子比從前穩重了許多,倒沒有真的沖動得跑進去。
做人嘛,總是要低調為好,我方繼藩開國將軍之后,歷經數代,圣眷不衰,得了腦疾,卻依舊是當下的名臣,父子文武雙全,我大父在土木堡之變中,叱咤風云,救下無數勛臣,延續了我大明的勛臣命脈,我驕傲了嗎?我沒有,我方繼藩懶得去吹牛逼,因為謙虛是美德,一個人的優秀,是來源于他洗盡鉛華,耐得住寂寞的豐富內心。因而,有趣的靈魂,遠遠比美好的外表要重要的多,方繼藩很幸運,既有有趣的靈魂,又有英俊的外表。
一通課下來。
孩子們激動的看著張靜。
孩子就是如此,看到誰都覺得很厲害,尤其是張靜吹噓的震天響,于是一下課,許多孩子便都圍攏上去,請張靜簽名。
他們拿出一個個小本子,亂哄哄的。
張靜激動得滿面紅光,慈和地捋須道:“別急,別急,一個個來,都是好孩子啊,孺子可教也,將來,你們的成就一定不在張森那孩子之下,來來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正卿。”孩子大聲道。
張靜摸了摸方正卿的頭,提筆在他的簿子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方正卿激動的揚起手中的簿子道:“看,我簽到了。”一轉頭,又拿出一本簿子:“能不能再簽一本,這個是方正卿的,這個是師兄的。”
張靜含笑,又簽下一本。
孩子們崇拜的看著張靜。
張靜要走時,許多孩子都目送他,眼中都是崇拜的星星光芒。
等張靜剛剛走到門口,方繼藩便闊步進來,他差點和方繼藩撞了個滿懷。
“敢問…”張靜笑吟吟的看著方繼藩,顯得很客氣。
我張靜也是名人了嘛,要懂得謙虛。
方繼藩臉色不好看,沒好氣的道:“方繼藩…”
一見恩師兇巴巴的對著自己的偶像怒吼。
孩子們都噤聲了。
偶像很厲害的,他是吳中名士之后,打小就學四書五經,六歲就能作詩,九歲就中了童試,此后雖然沒再考了,卻培養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
恩師這樣對他說話,偶像一定很不高興吧。
卻見張靜臉色先是一紅,而后雙目中的瞳孔收縮。
接著,他上下打量了方繼藩一眼。
就在所有人以為張靜要發出怒吼,和恩師來一個大義凜然的咆哮之時。
啪嗒…
張靜直接跪下了。
跪的結結實實,堪稱教科書式的跪姿,接著五體投地,身體匍匐,腦袋重重的磕下。
張靜用他特有的渾厚嗓音,哽咽著道:“恩公…恩公…可見著您了…恩公,您好啊…”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王鰲更是一臉發懵,很是不解。
他對張靜的印象很不錯,聽他說如何教子,頗有幾分孟母三遷的風采。
可現在…
張靜這時哽咽著哭泣道:“多謝恩公,吾子張森,歷來不成器,幸蒙恩公不棄,收入門墻,悉心教導,而今…方才有所小成,大恩大德,張家祖宗十八代,亦難報萬一,恩公…請受一拜,下輩子,做牛做馬…”
所有人驚呆了。
方繼藩卻只淡淡的道:“噢,知道了,張森…這個家伙,還好,不錯,你是他爹吧,不錯,不錯。”
張靜一聽方繼藩說自己兒子不錯,頓時神采飛揚起來,激動的不得了,捂著自己心口,幾乎要興奮的死去。
“恩公…我…我…”
方繼藩搖搖手,神色淡然的道:“好啦,好啦,下次見,下次見。”
方繼藩就是如此,自穿越過來,就養成了見誰都牛逼哄哄的性子,改不了了,只好讓別人去適應自己。
張靜忙道:“那就不打擾恩公了,不打擾,不打擾,恩公您忙您的,鄙人再拜一拜。”說著又磕了個頭,覺得心滿意足了,才開開心心的走了。
而方繼藩走到了講臺前坐下,目光一掃,看著所有還處在震驚中的孩子。
包括了方正卿,一臉驕傲和得意的模樣。
自己的爹…那才叫厲害啊。
那王鰲…甚是無語,他心里還在震撼之中,他無法理解,張靜為何會如此的感恩戴德…
方繼藩咳嗽一聲道:“你們現在的學,上的如何了四書五經,都會背了嗎?”
一群孩子嘰嘰喳喳道:“見過恩師。”
而后道:“會背了,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不錯,不錯…那其他的都學了?”
眾人異口同聲:“學了。”
這一群孩子,從入學到現在,明顯長大了不少。
在這里,晨操鍛煉了他們的體魄,讀書使他們漸漸開始明白事理,四處郊游,帶他們見識了許多許多的事。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個編寫的故事,通過這些,讓他們明白,世界竟是如此的廣大。
方繼藩將希望都承載在這些孩子身上,他喜歡這些孩子,他希望這些孩子都如自己一般,成為一個道德高尚,脫離了低級趣味,有益于天下蒼生的人。
方繼藩含笑道:“好,那么誰來告訴我,何為仁政,為何要仁政。”
他這一問,許多孩子都安靜下來。
王鰲倒是想不到方繼藩居然會對孩子們,問出這個問題。
首先,方繼藩是這樣的人嗎?
其次,孩子們懂個什么?
這時,有人道:“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于罪,然后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產…”
說話的,不出意外,是朱載墨。
朱載墨背的,乃是孟子關于仁政的闡述,大抵意思是,所謂的仁政,其一,是要讓百姓有固定的產業,只有百姓有了固定的產業,才可安居樂業。其二:則需百姓得以溫飽,得讓他們有衣穿,有飯吃。其三:則需對百姓們進行教育,如此,方為王道。
王鰲聽罷,嚇住了…
因為這三條,是藏在《孟子》一書中的,并沒有總結歸納,而皇孫居然直接將其歸納了起來,這三條…幾乎解釋了整個孟子關于仁政的闡述。
他錯愕的看著朱載墨…面上全然是震驚。
隨即,他眼眶竟有些紅了。
皇孫…他…他…
方繼藩卻是笑了:“放屁!“
一聲放屁,又讓王鰲愕然了一下,隨即就怒了起來,怎么可以這樣教育皇孫呢 朱載墨以為自己背誦出來,可以得到恩師的夸獎,誰曉得,居然直接被恩師指責,他小臉上,滿是尷尬。
一旁的方正卿扯扯他的袖子,安慰他。
方繼藩正色道:“這些漂亮話,誰不會說?要我說,何為仁政,我方繼藩可以說出一千條,一萬條;所以知道這些,沒有用,大明有千千萬萬個讀書人,可是十之八九,除了為師的徒子徒孫之外,我方繼藩不是吹噓,盡都是酒囊飯袋,一個有用的都沒有,若是有用,何至于天下這么多餓殍,又何至于這么多人餓死,若是有用,孔孟的仁政,何以這一千多年來,歷經了這么多的朝代,卻從未出現?”
前頭的話,王鰲是很不服氣的。
后頭的話,令王鰲泄氣了,因為…
他沒法子反駁,因為哪怕是圣君在朝,良臣輔佐,太平盛世,可又如何呢,不還是興亡百姓皆苦嗎?
方繼藩一臉肅然道:“所以說,這才是你們王伯安大師兄的可貴之處,他所提出的,絕非是坐而論道,不是讓你們學習說漂亮話,論起說漂亮話,為師也不是吹噓,你們可以去跟當今皇上打聽打聽。而為師之所以是為師,在于不只是說話漂亮,而是為師真抓實干,因而…今日為師來,就是要傳授你們王伯安大師兄之學的精髓所在…干!”
孩子們睜著一雙雙水汪汪的眼睛,好奇的看著恩師,一個個不太理解。
方繼藩笑吟吟的繼續道:“為了讓你們學,為師已經準備好了…從現在起…你們將成為我大明的GOU官……,不,不,是官員!”
王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