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元現在學乖了。
少爺交代的任何事,都是天大的事,得趕緊著去辦。
他收了圖紙,二話不說,自去辦事。
方繼藩則收了懶腰。
數銀子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啊。
一個新的樓盤開盤,幾乎就是黃金萬兩,到了后來,數都懶得數了,太累,糟心。
有這時間,不如多去睡睡覺,這才是千金不換的。
至于那交代下去的圖紙,嗯…等他們造出來…再說吧!
方繼藩相信這些匠人們,在有了圖紙的指引之下,一定會發出無窮的創造力。
方繼藩就是這樣的人,他總愿意相信別人,而被他相信的人,也往往能為此而創造奇跡。
也正因為,生命之中,總會有無數的驚喜出現。
如方繼藩所言。
幾乎各個作坊的主要總匠師們,現在都圍著一個圖紙,開始認真的琢磨起來。
能成為一個工坊的宗師級別人物,那自是身經百戰,非比尋常。
他們的生活,是極舒適的,一年下來,至少數百兩銀子到手,到了工坊里,什么匠人、學徒,個個都將自己當爹一樣看待。
看著圖紙,劉匠師瞇著眼,卻忍不住道:“如此高精度的東西,只恐不易生產啊,哪怕是當下…”
他說到此處。
王金元一臉滲人的看著他。
劉匠師心中一凜,嗷嗷叫道:“請王東家放心,請都尉放心,小人一定想盡辦法,克服當下的困難。”
其他匠師紛紛點頭。
王金元背著手,笑吟吟的道:“不要害怕,都尉也可能是開玩笑的,你們也知道,他愛開玩笑,他還是看重你們滴,大家盡心盡力就好,咱們大明,終究是有王法的地方嘛,看你們一個個苦瓜著臉,啥意思,這啥意思?咱們都尉,就這么可怕?”
“不可怕,不可怕。”大家都搖頭:“我們絕不怕方都尉。”
“這就是了,好好干吧。”
王金元背著手,晃晃悠悠的走了。
他還得去賣房呢,何況,他和方繼藩一樣,也都很相信這些匠人,會堅決排除萬難,無論制造上有任何的難題,都會搜腸刮肚,也定會想出辦法。
這…真是一群可愛的人啊。
過了幾日,房價漸漸開始有了上揚的趨勢,絕大多數人,開始吃了這定心丸之后,便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哪怕是此前還有猶豫的人,在經歷了最新的價格到達一萬三千兩之后,便開始蜂擁而入了。
再過一些日子,便是弘治皇帝的生辰,方繼藩不敢怠慢,正張羅著禮物。
在西山,方正卿已開始學步了,后頭,永遠跟著一個老嬤嬤,方正卿則扶著一個有輪子的小車,饒有興趣的學步。
可相比于方正卿,朱載墨卻是慘了很多,大清早,他便被自己的爹嚇得不輕。
朱厚照帶著三歲不到的他,居然去…騎馬。
朱厚照將他固定在馬背上,而后自己坐在后頭,鞭子一揚,啪的一下,受驚的馬兒頓時撒開了蹄子,開始狂奔。
朱載墨的臉嚇綠了,在馬背上嗷嗷叫,滔滔大哭,可無論怎么哭,他還是在馬上飛馳,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啊…他繼續哭,可沒人理他,最終他似乎接受了現實,便瞪大了眼睛,眼里瞳孔不斷收縮。
好不容易,馬停了,朱厚照先下馬,再將固定了朱載墨的繩子解下,將他抱下來,忍不住對他左親親,右親親,夸贊道:“好兒子,有乃父之風,見你如此,我這做爹的也就放心了,好啦,去玩吧,讓劉杰那個小子,教你讀書你。”
朱載墨下了地,覺得地上是軟綿綿的,兩腿輕浮,走起出來,晃啊晃,像跛腳的鴨子。
他苦著嘴,眼里奪眶的淚水要飚出來,紅紅的,卻沒有哭,任一個宦官牽著,尋到了方繼藩,一頭扎進了方繼藩的懷里:“舅舅好,舅舅好!”
方繼藩忍不住慈愛的摸摸他的頭,真是個乖孩子啊,這孩子和自己親,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于是輕輕撫他的頭。
今日閑來無事:“來,今日教你一些東西。”
朱載墨點頭。
方繼藩牽著他到了書齋,書齋里,琳瑯滿目的都是書。
方繼藩早預備好了一套連環畫,一頁頁的翻給他看:“你看,這是交趾,交趾的人,腦袋上都戴著斗笠…”
朱載墨睜大眼睛,看的極認真。
他很珍惜任何不被折騰的日子,他看著圖畫中各種裝束的人,小手指了指一旁的輿圖:“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佛朗機。”方繼藩道:“具體而言,這叫英吉利國。”
朱載墨忍不住道:“英吉利國,是哪里?”
方繼藩耐心道:“總之很遠很遠。”
朱載墨忍不住道:“他們不是我大明的藩臣嗎?”
方繼藩搖頭:“不是。”
“為何他們不是藩臣啊。”朱載墨好奇的道:“劉師傅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壞了規矩。”
朱載墨便垂頭喪氣起來:“舅舅,我很操心。”
“啥?”方繼藩有點懵。
朱載墨左看看、右看看:“我的父親,望之不似人君…他們都說,我…我將來要做天子,可是我想…我想,等到我長大的時候,我爹,已經做了亡國之君了。”
“…”方繼藩忍不住道:“這聽誰說的。”
朱載墨繃著臉,努力回想了很久:“我自己想的。”
“…”姓朱的果然都特么的開掛的,難怪這朱載墨腦子這么大。
方繼藩感慨道:“事情沒有這么嚴重。”
朱載墨便笑起來,雙手抓住方繼藩的手掌:“可是舅舅,我現在更操心了,前日,我被劉師傅帶著,去河對岸的玩兒,認識了一個和我一樣的朋友…他叫…狗子,他真是可憐極了,臟兮兮、臭烘烘的,一臉的煤灰,他說他爹是在山上挖礦的…我見他的毛衣,都破了。”
朱載墨皺著眉,小鼻子皺了起來:“為何他不能和我一樣,穿著新衣,每日都有好吃的呢?”
“…”方繼藩有點回答不出。
朱載墨嘆了口氣:“我聽王師傅講解,說是皇帝乃是上天之子,那我…理應是上天的曾孫,可我又在想,先皇帝們,若也是上天之子,這么說,先皇帝和皇帝都是上天的兒子,難道他們都是兄弟,可又不對,明明皇帝總是喊先皇帝們是祖宗的。”
方繼藩開始歪著脖子,對呀,自己為何沒有想到呢,他皺著眉,低頭沉吟。
朱載墨道:“還有那個狗子,他是礦工之子,他告訴我,他以后也會做一個礦工,我便在想,好舅舅,礦工一定很無趣,他為何還想著也要做一個礦工呢?”
“因為…”方繼藩又語塞。
朱載墨垂頭喪氣道:“長大了的人,卻沒有一個人去想明白這些道理,卻個個都自以為自己什么都懂,這些問題,很難嗎?”
方繼藩深深的看了朱載墨一眼,將連環畫合上,看來這連環畫,已經不適合用來給朱載墨看了,方繼藩將他抱在膝蓋上:“因為道理很簡單,人人都知道,這里頭,有許許多多的問題,可會思考的人,卻會忽略這些。”
“為什么呀?”朱載墨一臉好奇。
方繼藩想了想:“因為只有忽略這些,會提出這些問題的人,才會心安理得。”
朱載墨似懂非懂,他皺眉:“假使我的父親是礦工,我自然不會去追尋這些答案,因為我已無暇去多想?”
方繼藩點頭。
朱載墨又道:“可卻因為我是龍孫,所以,固然我每日都閑極無聊,都會讀書,都會冒出無數的疑問,可我卻不該去想這些問題,因為他們本該和我沒有關系。”
朱載墨說話的時候,磕磕巴巴的,可是條理很清晰。
“這就對了。”方繼藩想了想:“所謂君子勞心、小人勞力,是故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
朱載墨皺起了小眉毛:“他們甘愿如此嗎?”
方繼藩:“…”
“想來是不甘愿的。”朱載墨道:“所以,所謂的治人,其實就是使他們臣服,用一切的手段,就如父親養馬一般,不聽話就鞭撻它們,若是它們肯聽話,就多喂它們一些馬料。可是馬太多了,所以需要尋一些馬倌來幫著。噢,我明白了,原來…這便是好舅舅和劉師傅常常掛在嘴邊的帝王心術…你們繞了這樣大的彎子,原來想說的,卻是世間最殘忍的事。”
“這個…”方繼藩已經不想跟這個熊孩子折騰了:“皇孫餓了嗎?”
朱載墨皺眉:“這也是帝王心術,當好舅舅已經無法回答問題了,對付聰明和提出質疑的人,便用吃的來堵住他的嘴,這叫詔安!”
“…”方繼藩想了想,大方承認。
朱載墨便如小大人一般,背著手,道:“好,我現在接受招安,我要吃溫師傅的八寶羹,一定要放糖!”
“吃糖不好。”
“那我不接受招安…”
“吃!”你大爺!
這一章寫的好卡,要重新思考一下,安排劇情了,做功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