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紅色的長幅自戲班頂上卷落,所有人詫異的看著。
福祿雙喜、長生無極!
賀壽…還能這般賀的?
這絕對是天底下頭一遭。
可聽完了這動人心弦的戲。
尤其是戲里,楊四郎對于其母的孝心,還有那闔家團結的暖意還未散去,突的來了這么兩條長幅,一下子,將所有人都拉回了現實。
卻又聽朱厚照拜倒在地,為皇祖母拜壽。
恍然之間。
人們才意識到,原來朱厚照就是楊四郎,又或者…佘太君,又何嘗不是太皇太后呢?
四郎探母、太子拜壽哪!
于是乎,卻給人一種奇妙的感覺。
仿佛這戲,還沒有結束。
只看到朱厚照跪在太皇太后的腳下,恭順無比。他還畫著楊四郎的妝容沒有卸下,這本是戲臺上的小生,似乎還在將這戲繼續唱下去一般。
弘治皇帝本是急著要沖上前,卻一下子駐足了,他側目,去看那‘福祿無雙、長生無極四字’,又看向朱厚照,卻又極緊張的看向太皇太后,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太皇太后的臉色。
這小子,是辦了一件好事啊。
誰曉得,他會如此別開生面的,用此等方法來拜壽呢。
這小子,算是長大了,總算還曉得孝心二字。
可弘治皇帝,還是擔心,這拜壽的方式,令祖母有點受不了。
太皇太后卻是愣住,她垂頭,小心翼翼的看了‘楊四郎’一眼:“你…你是楊四郎?”
朱厚照道:“孫臣是楊四郎。”
“你也是朱厚照?”太皇太后顫抖著道。
朱厚照道:“不錯,孫兒也是朱厚照。”
太皇太后一下子,全明白了。
為了自己拜壽,才有了這么一出戲。
這…其中得花費多少功夫啊。
還有孩子,堂堂太子,卻如泥猴子一般,上了這么厚的妝容,聽他唱的還是有模有樣,每一個神態,乃至于每一步,似乎都是花了心思的。
這孩子…恐怕…這些日子,沒少下功夫吧。
畢竟,從前,也沒聽過他唱戲。
太皇太后嘆了口氣,眼淚竟是模糊了:“難為了你,真真難為了你,這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如你這般有這樣的孝心?”
這已算是打擊了一大片了。
弘治皇帝欣喜之余,卻突然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
心說,他就唱了個戲而已。
太皇太后卻已將朱厚照攙起,朱厚照妝還沒下呢,不過這楊四郎,本就是一身戎裝,威風凜凜,朱厚照舍不得卸下來,似乎只有這戲服,才能彰顯自己的霸氣。
朱厚照道:“曾祖母,孫臣本就有孝心,您是不知道,為了唱著戲,孫臣的喉嚨,都差點唱啞了。還有其他個戲子,什么東西啊,老是唱錯詞,還經常跑調子,要嘛就跑錯了場,虧得孫臣,一次次糾正他們,這戲,乃是方繼藩編排的,方繼藩說了,孫臣這是彩衣娛親,這唱戲,乃是賤業,說出去,也確實不好聽,人家都說這是下九流的玩意。”
朱厚照說的是事實。
當下這個世道,唱戲的,要嘛就是樂戶,要嘛便是活不下去的人,往往被人嘲諷和恥笑,朱厚照又道:“孫臣乃是太子,本是不能唱戲的,這一唱,那還了得,這不是尊卑顛倒了嘛。”
朱厚照大聲朗朗,生恐自己的父皇和大臣們都聽不見。
弘治皇帝其實心里,也覺得朱厚照又是胡鬧,你太子去做一個戲子?
而其他大臣,心里則想,誒,太子是沒法改了,看看他,又折騰這個,將來做了皇帝,他還要登臺唱戲哪?
可這么一聽,他們卻有點回過味來了。
朱厚照繼續大大咧咧的道:“孫臣唱戲,就是為了曾祖母,哪怕只要能博孫臣便是死也甘愿了,還怕登臺唱個戲,便是現在,將孫臣這龍子打下凡間去,真能成下九流,可只要曾祖母能安好,這也不算什么。可不想某一些人,天天一本正經說什么孝順孝順,孝個什么順,天天自恃著身份,端著自己,真要為曾祖母做點什么,他便這個覺得不妥,那個覺得不好,終究到底,他們怕損了什么的名,怕失了自己的利。”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曾祖母,孫臣對您,那可是掏心掏肺哪,您若喜歡,這太子我不做了,成日給您唱。”
弘治皇帝老臉一紅。
有點無語。
這家伙,罵誰?
不過,弘治皇帝習慣了,背著手,故意左右四顧,仿佛朱厚照的話,和自己無關。
卻見左右的張懋等人,卻一個個也老臉通紅,太子殿下,這說的是自己嗎?
氣氛,一度有些尷尬。
太皇太后似也聽出了弦外之音。
可是…皇帝和大臣們的感受,到了她這個年齡,哪里顧得上,看著自己親曾孫兒這般要上刀山下火海的模樣,忙道:“彩衣娛親?以后可不準了,哀家若喜歡聽這戲,自是讓他們去唱便是,你以后,可不準湊熱鬧,更不準,說什么不做太子的事,你便是太子,是往后哪,咱們大明的頂梁柱,來來來,坐下,餓不餓,吃些東西。”
朱厚照便被太皇太后拉著進了棚子里。
朱厚照大喇喇的坐下,撿起案牘上的脆梨便啃,一面道:“真香哪,孫臣還真餓了。”
太皇太后卻早已是鳳顏大悅,心情爽朗無比:“快吃,快吃。”
此時,方繼藩已屁顛屁顛的跑了來,擦了額上一把汗,成功了嗎?應該成功了吧。
他先到弘治皇帝面前,行禮:“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才緩過神來:“你還知道唱戲?”
方繼藩感慨道:“本來是不知道的。”
方繼藩隨即高聲道:“可是想到前些日子,太皇太后娘娘鳳體欠安,兒臣心里急啊,茶不思飯不想,又聽說娘娘要過大壽了,啪嘰一下…”方繼藩敲了腦門,用力過猛,有點疼,他齜牙,繼續道:“這無數的唱詞和念頭,便冒了出來,或許…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咱們的太皇太后娘娘仁慈和善,感動了兒臣,也感動了上天,這才天降下這詞曲,以娛太皇太后娘娘。”
這…說的有點玄乎。
可在這樣的日子里,說這樣討喜的話,弘治皇帝卻是哈哈大笑,樂了:“極好,極好,繼藩啊,難為了你。”
遠處的棚里,太皇太后聽到了方繼藩的聲音,心里自明白,這是太子和方繼藩一起弄出來的壽禮,道:“繼藩,你來。”
方繼藩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自是對方繼藩點了個頭。
方繼藩才如蒙大赦一般,匆匆到了棚里,正待要向太皇太后行禮。”
“你這戲,哀家喜歡,往后,隔些日子,將這戲班子請來宮里,哀家要聽。”
方繼藩立即道:“孫臣也想說這話,正準備成立一個方家班呢。娘娘喜歡,便是天大的事,孫臣即便是千刀萬剮,徒子徒孫們死絕了,也定要…”
太皇太后忙道:“胡說什么?”撿起一個脆梨,往方繼藩手里塞:“來,堵著你的嘴。”
方繼藩噢了一聲。
看來有點用力過猛。
太皇太后還是不喜歡這么有營養的表達方式,可我方繼藩,一向耿直,那等臭不要臉的好聽話,我也不屑去琢磨啊。
方繼藩啃著梨。
太皇太后腦海里,還回味著《四郎探母》,忍不住道:“這四郎探母,當真有意思,過些日子,還得多聽幾遍,只是…只有四郎探母嗎?”
朱厚照一面啃著梨,一面道:“有,多的是,老方和我說,他已想了幾十首戲的詞呢,還有…嗯…‘《鍘美案》”
“鍘美案,什么鍘美案?”太皇太后一臉迷糊。
朱厚照耐心解釋:“就是有個駙馬,狗一樣的東西,咔擦一下,用狗頭鍘鍘了。”
“…”方繼藩臉微微變。
為啥自己教了他幾十個戲目,他就記得一個《鍘美案》?
太皇太后道:“這個,聽著有些心里發毛,還有什么?”
朱厚照歪著頭想了想,見妹子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眼前一亮:“還有呢,還有《打金枝》!”
“打金枝?”
朱厚照道:“就是有個公主,脾氣不好,揍他!”
“…”朱秀榮鼓著眼睛看朱厚照,似要發作。
朱厚照忙道:“這是唐時的公主,唐時的公主,脾氣都有些糟糕。主要那駙馬,乃宋時的駙馬,這宋時的駙馬,也很糟糕。還是咱們大明好啊,和他們不一樣的。我們的駙馬和公主,男的臭不要…”
方繼藩咳嗽:“咳咳…”
朱厚照頓時正襟危坐,一臉老干部的語氣道:“男的有才,女的有貌,說來也怪,他們脾氣竟都很好,品德高尚,曾祖母,這是您老人家,言傳身教的緣故哪。”
這么一聽,太皇太后便笑了,很放肆的那種,或許是許久不曾這么開懷過。
太皇太后道:“你的嘴,倒是抹了蜜一般,不過,你這般一說,哀家倒是想知道唐時的公主和宋時的駙馬,是什么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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