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倭衛當然是能無視海禁的。
因為備倭衛本身就是警察叔叔,專門查下海的壞人。
可弘治皇帝這道旨意,卻等于給了鎮國府備倭衛合法打魚的身份。
這…才是最可怕的啊。
備倭衛不務正業,派去打魚,本是趁著寧波大災,在這非常時期,打了魚出來救濟一下百姓而已。
可你不能打著打擊倭寇的名義,成天去打魚啊。
現在好了。
朱厚照和方繼藩對視一眼,目中都露出了笑容。
二人心底深處,有一種奸計得逞的快感。
因為這里頭,有太多的操作空間。
比如…備倭衛需要更多的船吧,畢竟是要備倭的,那么,朝廷給不給。
朝廷給不起,能不能咱們自己造。
很好,鎮國府備倭衛賣了這么多魚,有的是銀子,一不小心,這船造多了咋辦,這船越多,打的魚就越多,且不說獲利,單說這些打來的魚,又能造福多少沿海的百姓呢?
這一點,弘治皇帝顯然是深知的,因而,他肯定不會干涉。
除此之外,船隊需要人手對吧,編制是三千人,現在還沒占滿呢,就算占滿了,也可以用臨時工,啊,不,招募幫閑啊,對不對?
這是鎮國府的備倭衛,一切都是太子殿下負責,誰敢多嘴?
要打魚,就需要更結實的漁網,需要大量的精通航海的人,甚至需要更精良的艦船。
這就如,佛朗機人越來越船堅炮利一般,他們在地理大發現過程中,獲得了巨大的利益,在這利益的驅使下,整個佛朗機,最聰明的人,都圍繞著造船,改進艦船,改進武器服務,因而他們的艦船越來越精良。
而大明呢,還在依靠官府豢養,水師招募人手,軍戶們吃糧當兵,保衛沿岸的方式來防備倭寇,想象一下,一群只靠吃餉的官兵,真的又動力去舍身保衛海防嗎?一群只要不出事即可的官員,會花心思督造更多的艦船嗎?一群官方造作局的匠人們,做好做壞都只混口飯吃,能改良艦船嗎?
都不會,因為沒有足夠的利益驅動。
而鎮國府備倭衛,一旦將這大黃魚作為第一桶金,獲得巨大的利益,那么勢必,會有越來越多的聰明人愿意投身其中,備倭衛的艦船越精良,就越能深入大海,船的結構越好,越能抵御風浪,就能捕更多的魚,因而,誰能造出更精良的船,誰就能得到鎮國府備倭衛最豐厚的獎勵。優秀的人才,愿意投身在鎮國府備倭衛這個龐大的產業鏈之中,為之服務。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鍛煉隊伍。
現在讓方繼藩去建立起一支和倭寇,甚至和佛朗機人對抗的水師,方繼藩沒信心,因為在這大明,絕大多數人,都已太久太久不知海洋是什么,一群陸地上的旱鴨子,即便給他們再精良的艦船,他們也無法熟練的使用的。
進入汪洋大海,是一門大學問,需要慢慢的磨,慢慢的練,這一切,先從打魚開始,先要招募從祖宗十八代便窮的叮當響的一群人,這些人是最有膽魄,最無所畏懼之人,他們骨子里,就有一股子為了吃飽飯和不顧一切的狠勁。
除此之外,便是,給予他們希望,甚至,給予他們尊嚴。
這些在備倭衛里職事的官兵,必須是待遇豐厚的,他們將不同于其他的軍戶,他們是驕傲的,因為他們雖也是丘八,可利潤豐厚,他們將是第一批挖出第一桶金的人。
這一切…從打魚開始。
弘治皇帝有些感慨:“方卿家,朕還有一事,想要問明白。”
方繼藩道:“請陛下示下。”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朕還是不明白,這大黃魚,為何能打撈這么多。”
這是商業機密啊,不能說。
現在掌握敲船技術的,只有方繼藩和唐寅兩個人,其他人,固然知道敲船可以敲來魚,可其中的節奏和韻律,卻是一門大學問,說再難聽一些,大黃魚雖然容易上當受騙,可也不是隨便敲敲,人家就傻不隆冬的撞上來,世上還沒有這么二的魚。
方繼藩想了想,道:“知行合一。”
“什么?”弘治皇帝一愣。
君臣們喜歡聽大道理,因而他們不在乎細節,方繼藩也害怕跟他們講細節,這敲船之技,可是備倭衛暫時的發家法寶:“這一切都源于知行合一。何謂知,想要造福百姓,實行仁政,便是知。臣就是那么個有良知的人,臣想到百姓們困苦,便食不甘味,這…豈不正合了圣人之道。”
“可有知還不夠,這世上,人人都是圣人,人人都有良知,人人都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之理。可要如何實現自己的良知呢,那么就是行,就需去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臣讀了古今中外許多古籍,從中才知道,原來在天涯海角之處某國,便是用此技捕魚,因而臣如獲至寶,立即命人實踐,果然…竟真的成了。”
對于這個回答,弘治皇帝很滿意。
其他大臣也聽著很舒服。
雖然他們未必都接受新學,可至少,這個回答里既有圣人的道理,又有讀書,這很合他們的胃口。
除了對于方繼藩自稱自己有良知這事兒有待商榷之外,其他都沒問題。
弘治皇帝頓時來了興趣:“那本古籍呢?”
方繼藩心里咯噔一下,臥槽,難道讓我回去還得作一本假古籍來:“陛下,燒了。”
“燒了?”弘治皇帝皺眉。
方繼藩道:“看過之后,就看過了,恰好臣閑的無事,燒火玩,玩的開心,就燒了。”
這個理由,很方繼藩啊。
還真別說。
這么二的理由,若是別人說出來,大家不敢信,可方繼藩說出來,居然沒有一丁點違和感。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略顯惆悵,他打起精神:“此番,寧波知府,備倭衛上下,都有大功,這寧波知府叫什么?”
李東陽道:“溫艷生。”
弘治皇帝淡淡道:“賜他一件飛魚服吧。唐寅為編修,敕他為修撰,命其依舊都督鎮國府備倭衛之事,至于其他人等…有個叫胡開山的是嗎?”
“是,父皇。”朱厚照道。
弘治皇帝已經知道了胡開山的事跡了。
這等草莽之人,如今肯為朝廷效命,弘治皇帝一開始對這樣的人,是不太喜歡的,可架不住自己兒子喜歡,何況朝廷對于武官的官職,授予的比較泛濫,軍中到處都是世襲的軍職:“敕他為備倭衛千戶官,授世襲百戶。”
弘治皇帝說罷,心里舒坦了:“還有,往后哪,少讓人送大黃魚來,傳出去,不好聽,千里送魚,這豈不成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下次,可不許了。”
朱厚照擠眉弄眼:“兒臣主要是叫人送來給父皇,讓父皇嘗嘗鮮的,何況父皇身子不好,多吃這魚,對身體有好處。”
“呀。”弘治皇帝一臉詫異:“原來這竟是孝心啊,倘若是如此,似乎就有待商榷了,嗯…就這樣吧…”
很快便轉移開話題,弘治皇帝舔舔嘴,口里還存著魚香,接著道:“你母后也愛吃魚,你沒送去?”
“送了。”朱厚照道。
方繼藩心里想:“還送給了他妹子。”一想到朱秀榮有魚吃,方繼藩心里就樂了。
喜歡一個人,便是希望有什么好的,都愿意給她吧。
至于她知道不知道是自己的心意,這些…都不打緊。
我方繼藩……是個…啥人來著?
弘治皇帝接著感慨:“這個唐寅,朕原以為,光有才情,現在看來,并非如此,方繼藩,你的門生之中,除歐陽志之外,就數這唐寅,很不錯了。”
方繼藩笑吟吟道:“臣的五個門生……”
“不是六個嗎?”弘治皇帝奇怪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一楞,心里掰著指頭算:歐陽志、唐寅、劉文善、江臣、王守仁,這可不就是…呀,還有一個,險些忘了,方繼藩心里突然有一點點疼,還有一個徐經啊,差點將他忘了,真是委屈了他啊,為師,一直都很看重他的。
就是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活著。他若死了,我一定會很痛心的吧。
“對,是六個,臣的六個門生之中,唐寅不算什么,他書呆子氣太重了,當不得陛下的謬贊。”
弘治皇帝笑了:“不必謙虛了,這個唐寅,也是可造之材,你修書他,讓他好生辦事吧,朕記住他了。”
“臣遵旨。”
說到此處,既然提起了方繼藩的門生,便有人想起什么:“新建伯,徐經已近兩年,不曾有音訊了,他是不是…”
說話的乃是馬文升,馬文升臉上寫滿了擔憂,現在徐經沒有音訊,他在思慮著,是不是繼續派出艦船,前去打探西洋海域,只是…這其中太過曠日彌久了,朝廷撥了這么多錢糧,徐經再不回來,他這兵部尚書,就真的沒法兒干,還不知會被滿朝諸公罵成什么樣子。
第五章送到,好累呀,傷痕累累,同學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