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之后,朱厚照的身后多了一個擦著鼻涕的小跟班。
小跟班沒有名字,朱厚照叫她朱小榮。
這名字,足足的惡心了方繼藩老半天!
小榮是個很聽話的人,朱厚照到了哪里,她便跟去那里。
而老跟班劉瑾,則只好躲在遠處,他總是偷偷的從袖里取出一小塊的蒸餅,輕輕的放在自己口里抿一抿,而后又左右張望,再小心翼翼的塞回自己的袖里去。
偶然的看著那個總跟前太子殿下身后的女孩兒,他不免眼里泛出嫉妒,卻又無計可施。
生員們開始治病,開始修建一些簡單的工事,同時開始分發口糧,雖然口糧即將告罄…
于是乎,王守仁跟方繼藩商議了后,不得不大膽的朝回走,帶著一些人,回頭去清理道路,順道保護即將而來的西山糧隊。
在某一處河堤的決口,依舊還在瘋狂的漫水。
一個對河工頗為熟知的生員在觀測之后,跟方繼藩提了建言,于是決定在一處決堤口補上。根據他的推測,若是能補上這口子,縣城的水極有可能退卻!
這件事,倒是朱厚照令了頭,親自領著人開始修補河堤。
這是極艱苦的事,可朱厚照不怕苦,他會先將怎么都跟著來的朱小榮抱到樹杈上,而后搓著手,扛著鋤頭,領著人開始將無數的大石搬來,接著將大石裝入編織的藤筐里,將一筐筐的大石丟入決口。
許多疲累又憔悴的災民,在經過短暫的遲疑后,也開始來幫忙了。
有了朱厚照和方繼藩,他們雖吃的不太飽,卻突然看到了重建家園的希望!
于是數百上千人在這河堤,挑著土石,那河水的沖擊力不小,水流湍急,不慎的人一旦落水,便再見不到人影,朱厚照總是會緊張的回頭去看樹杈上的朱小榮,生怕她偷偷溜下樹來,不慎掉入水里。
“這是太子殿下。”
人們在竊竊私語,許多人不相信,災民們甚至認為,這一隊不速之客,乃是一群自立為王的亂黨!
前年的時候,靈丘縣官府就拿過幾個這樣的人,自稱為大宋皇帝,還封了太子、丞相、皇后、貴妃以及大司馬、大將軍若干。
這樣的太子,若是在平時,早就被人綁了送官了。
可現在,所有人都默契的沒有這樣做,甚至沒有這群極可能是亂黨的人提出半點異議。
他們覺得這位太子殿下人不壞,而且還是一個干農活的好手,只是…真是可惜了啊!有人低聲議論,怎么好端端的,就做這等事呢?這小伙子多精神啊,有女兒嫁給他,等災荒過去,憑著他的身板,他能租種五十畝地。
朱厚照有時大喇喇的坐在河堤上看著遠方,而他心心念念的,還是那一群山賊。
人們愛和這個太子在一起,反賊就反賊吧,現在遭災,大家朝不保夕,眼看著就要餓死了,誰還管你是不是反賊?
自然,朱厚照也聽到了關于那位山大王的種種傳聞。
除了打虎,幾十個官兵無法近身,據說弓馬也很是了得,據說從前也是大戶出身,學得一身好本事,奈何家里遭了官司,最后落草為寇了。
自此之后,縱橫的何止是靈丘縣,在大同一帶,那也是響當當的。
“呵,本宮倒是很想會一會。”
朱厚照眼眸里泛出興味光芒,對于這伙賊人,抱有極大的熱情,可謂是磨刀霍霍。
“咱們靈丘縣,可是靠著大同府的,恩公您想想,這兒到處都是邊軍,可此人卻能縱橫大同、靈丘一帶,可見此人厲害到了什么地方…”
到了第三日,糧隊終于到了,只是為了謹慎起見,第一批運來的糧食,只有七八輛大車!
糧食一到,暫時解了燃眉之急,雖然這幾日,依然還有人不斷死去,可人們在埋葬了故去的人,難掩悲痛下,卻開始滿懷起了希望。
附近的村落,隔三差五的會有去周遭打探的生員領著一隊人來,決口總算是勉強的給堵住了,使得水開始漸漸的退去,道路開始變得不再難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聚集于此,縣城里滿是淤泥,以及無數倒塌的屋子,有人開始回到自己家里,開始清理著那些已徹底摧毀的殘跡。
而這時,亂兵終于發現了蹤跡,根據跑回來的人說,是幾個人騎著馬在附近游走,并沒有靠近,不過…像極了賊人。
朱厚照一聽,頓時振奮起來,他讓人不得在不結伴的情況之下,離營地太遠…也不許人夜里在駐起的土墻之外。
人之所以在這個世上最終成為萬物的主宰,是因為無論遇到任何災難,他們總能很快恢復起來,而現在,這里雖依舊還遍布了災民,可是人們已經開始對家園進行重建了。
一開始,可能極為辛苦,可慢慢的,當聚集于此處的災民越來越多,人們在生員們的帶領下,開始清理淤泥,搜尋一切可供人取暖和吃用之物。
只是……當夜幕降臨的時候。
突然,這里的狼犬開始狂吠起來,空氣之中,開始帶著不安。
災民們在土墻之后,嚇的瑟瑟發抖。
有人道:“胡開山來了,那個打老虎的胡開山來了。”
似乎人們對于這個名字,抱著極大的恐懼。
方繼藩這幾日都在給人生火,這是他力所能及的事,他只能做一個伙夫,每天趴在土灶之下,拿著一根竹管子,對著灶下狂吹,使他感覺自己身上已是煙霧繚繞了。
一聽到可能來了敵襲,睡得正香的方繼藩一轱轆翻身而起,而后大吼:“召集人手,準備迎敵。”
生員們已經無所畏懼了,經歷了這些日子,他們似乎已學會了生死置之度外。
他們來時攜帶了弓箭,有人還帶了防身的劍,其他人早就準備好了竹削的長槍。
沈傲正在給人把脈,一聽到銅鑼聲,二話不說,便抄起了自己的竹槍,朝土墻狂奔。
他的心要跳出來了,他…怕死嗎?
或許吧,可自踏入這里的時候,他越來越明白,這個世上有許多比死更可怕的東西,在這里,有許多他的病人,他們已經經歷了巨大的傷痛,他們有的失去了父母,有的沒了妻兒,他們艱難的活著,好不容易,自己給了他們希望,那么…自己就該保護他們。
知行合一。
腦海里,在這剎那之間,仿佛想到了王先生所教授的學問。
圣人之道,即在我心,仁政,即是救人啊,讓百姓們活下去,不就是最大的仁政嗎?
而為了捍衛自己心中的圣人之道,此時,即便自己是讀書人,也要拿起武器,決不讓賊人踏入這里一步。
他心狂跳著,和一個個生員們,聚集在了一起,他們看到了師公,看到了太子殿下,看到了王先生,看到了唐先生,看到了一個又一個人,這使沈傲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緊緊的握住了竹槍,深呼吸,咬了咬牙,或許…會死,可那也是為了心中的道而死。
道很簡單,從來就不是什么難以深究的道理,世上也不存在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這是因為,道是最容易去發現的,那些在書海里,尋找道的讀書人錯了,道淺顯的不能再淺顯不過,而他們卻花費畢生經歷,去苦苦尋覓。
可是發現道容易,心里藏著圣人之道也容易,而最難的,卻是去以心中的圣人之道,而去實踐他們。
因為…要實踐這些,可能受盡苦難,可能會遭遇決堤的河水,可能要頂著烈日耕作,甚至可能如今夜一般,會死!
為了知道圣人之道是什么,而去死,是愚蠢的!
而為了捍衛圣人之道而死,方為君子!
朱厚照在黑夜里大叫:“劉瑾,劉瑾,滾過來,快滾來,將朱小榮抱走,躲起來,不許她靠前半步。
朱厚照手提著一柄長刀,精神奕奕,雙目如電,激動得要哭了。
方繼藩卻覺得自己要嚇尿了。
他盡力使自己的冷靜,努力的從土墻探出頭,身后五個門生圍著自己,這令自己有所寬慰,不管怎么說,在危險來臨時,能和自己的門生們一起面對,未嘗不是一件幸運的事啊。
土墻之外,是無數的火把,火把匯聚成了長龍。
身后,有青壯的災民們低呼:“怕什么,和恩公們一道,與賊人拼了。”
“對,拼了!”
一個又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應。
他們未必知道什么是圣人之道,可事實上,他們心里也有道,這道…無外乎便是良知而已,為了這個良知,為了知恩圖報,他們照樣也有面對危險的勇氣。
噠噠噠…
外頭居然有馬蹄聲。
方繼藩貼著土墻,側耳傾聽。
那如長龍一般的火把,足以證明賊人們的聲勢浩大,可是,馬蹄聲似乎并不嘈雜,仿佛,只有一人騎馬朝這里走來。
突然,那馬蹄聲停住了,有人跳下馬。
對方已經在土墻之后,每一個人都屏住呼吸,卻在剎那之間,轟的一聲,似乎有什么力量,狠狠的撞了土墻,這土墻并不太結識,且對方的氣力,顯然很大,夯的不夠實的土墻,這太子殿下親自建起來的第一個豆腐渣工程,瞬間…土崩瓦解。
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了土墻之后。
就在所有人灰頭土臉的時候。
那黑影大叫:“敢問方繼藩在何處?”
“…”為啥是我?
方繼藩有點不太明白,自己還是孩子啊。
好吧,方繼藩覺得自己不能認慫:“在此,是什么賊人,來人…”
那巨大的黑影,卻頃刻之間跪下了,可即便是跪下,居然比許多人站著還高:“拜見恩公!”
累癱了,老虎休息了,大家也早些休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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