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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一章 逮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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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北平郡,樂亭,泗上民里。

  泗上為徐州,魯也。

  此處民里多為徐州北上的流民,自愿結戶成里,申里選冊時,選了右北平郡南濱渤海的廣袤荒地。

  民里中的多半來自青徐交界的徐州東海國,朐縣等臨海地,不少是趕海人家,外海之島就是“瀛洲”。

  臨海鹽堿地貧瘠,糧食匱乏,青徐戰禍一起,更是只有逃難的份。

  “大爺,夜水放屋當門了,俺出去啦。”

  狗娃把熱水盆放在臉盆架上,摘下當門的鞭梢,把地上的“得嘍”朝兜里一揣,支開門放膝下撒歡的獵狐犬出去,隨口朝屋內喊了嗓子。

  “麥麥的,揣著饃饃。”里屋回了聲。

  狗娃答應一聲,卻沒去揣饃,繞開院里的雞屎,開了院門,腳步輕松的朝外走。

  身后,跟著條大眼短耳的小瘦狗,獵狐犬的名字叫“牛牛”。

  “大爺”是爹的兄,過了津門喊“掰掰”,青徐喊大爺,逢長輩自動叫高一輩,喊侄子小二的爹,都喊“小二他爺”。

  實際喊的是平輩。

  狗娃的“大爺”不是親爹,是組戶的時候認的親。

  盟里的孤寡福利政策,十三歲以下的孤兒,愿收養的戶賞頭驢,女童恩賞更高,田馬一匹,但要戶雙親俱在且無兒女,才能領養。

  若民里撫養,則驢馬加賞在里,屬于里的公共財產。

  狗娃就是被領養的娃,為了騙盟里的驢,虛歲十五的他被鄉親們慫恿,暗報十三,為民里多弄回來了一頭拉磨的驢。

  青徐民風尚算淳樸,沒打馬的主意。

  “銀銀喂么,么喂銀銀。”

  狗娃歡快的走在一棟棟一模一樣的民居前小路上,看著墻上石灰標的“人人為我,我為人人”,順嘴就念了出來。

  時下的他,也是個文化人了,認識五百常用簡字,在家講青徐方言,出門順口就是幽州話,老雕與老鷹,轉換自如。

  里內天南地北,哪的人都有,看著標語,念叨“養娃不讀虛,不如養頭駒”,賣核桃標個“核頭一毛一斤”的人都有,他的方言實在不算什么。

  狗娃甚至沒啥愁苦,或許是年歲小的緣故,是一路騰云駕霧的從徐州東海國,輾轉三州半,折騰到的幽州右北平。

  逃難前,他家就死絕了,怎么死的他不愿想,記起來的就是一路隨鄉親們逃難。

  一路被黃巾裹挾,被挑丁,被打散,被縣城鄉兵驅趕,再到削矛挑旗,冒充義軍朝北趕。

  路上換了幾次隊伍,狗娃都記不清了,反正流民,黃巾,賊兵,義軍,他都干過,被迫的,一路渾渾噩噩。

  到看見挑著紅旗的騎士,要他們自動去最近的收容點集中時,才知道已到了涿郡,到了幽州,到了有戍田種的邊地。

  可惜,田沒種成,天天修路。

  好在有了飽飯吃,還發不要錢的新衣。

  之后,他就被同出青徐的鄉親們“領養”了,丁多挑肥地,挑到了右北平。

  鄉親們實誠,被能開多少荒地,就送多少地的美好前景激勵了,直接選了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

  都不愿待的貧瘠濱海區,臺風鹽堿,畝無石產,瀛洲來的徐州鄉親們,倒是不懼。準備有機會就干老本行,趕海。

  好在有盟里支援的錢糧,有在地豪強薛氏,幫他們建里的“義務”,鄉親們安定下來還是很快的。

  不是幫薛氏挖溝渠,興水利,豎翻車,就是與薛氏的奴仆佃戶一起,蓋房犁地,摞豬圈,挖泗上民里的溝渠,伐木,裁板,刨花,組翻車。

  忙忙碌碌,沒個農閑的時候,大冬天的都家家戶戶領了一堆紙盒,線團。糊紙盒的糊紙盒,織毛衣的織毛衣,從早到晚,手上就沒個閑下來的時候,累的頭蒙眼花。

  一沒注意就是一年,一晃神才發現,累是累點,饑荒已不在了。

  饑寒而死的恐懼,兵荒馬亂的惶恐,隱隱還在,卻日益消散了。

  對白面酒肉,錢糖細布的追求,卻越來越高漲了。

  特別是樂亭劃歸新設的“唐山”之后,非但鄉親們喜氣洋洋,連在地的豪強薛氏,都樂的敲鑼打鼓。

  “唐山”是盟內直轄市,這樣的城市只有三座,燕歌,津門,唐山。

  唐山離樂亭尚遠,可狗娃身在樂亭境的泗上民里,都能感受到唐山設立后的變化。

  民里編的筐都不少賣。

  平常的筐都是閑了編些,統購點拿加工料的時候,順手賣了。

  竹篾筐,柳條筐,一人一天能編兩三個,一個筐能賣兩毛,凈賺兩毛。

  篾條,柳條不要錢。

  可時下不同了,編筐時刻不停都不夠,一個掛籃都漲到三毛五了,有多少就被薛家的架子車拉走多少,仿佛有個饕餮巨獸在不停的吞筐一般。

  狗娃也編筐,但不編大筐,只編一個半巴掌的小筐,但不賣筐。

  他的筐是逮蛤蟆的,他賣的是蛤蟆。

  雪蛤,統購點不限量收購的品種之一,用于軍用防凍油膏,藥用雪蛤油制取。

  “牛牛,輪到你聽我的了。”

  狗娃看到路前抬起一爪,朝他揮來揮去的小獵狗,生氣的甩了下鞭梢,“你已胖的大不如前了,知道不?狐都抓不住,時下咱倆的斯帕姆,全靠我逮蛤蟆。”

  “汪。”

  小獵狐犬伸出長舌舔了下臉,放下小爪,尾巴一搖一搖。

  “你說,我該不該收倆弟子,把我逮蛤蟆的編筐手藝,傳出去?”

  狗娃背著小手,腆胸迭肚的朝前趟著走,一臉的驕傲,“雪蛤的收購價越來越高了,現在一個蛤蟆頂去年仨,我準備收三妞跟六娃為弟子,你有啥看法?”

  “汪汪”小獵狐犬又是舌頭一卷鼻子,大眼睛眨眨,小尾巴亂甩。

  “好吧,我同意你的看法。”

  狗娃老神在在的一點頭,“若他倆幫我做作業,我就收下他倆。”

  一人一狗漸漸走到一片水洼野草遍布的荒地,狗娃才傾身在記憶中的地方,在蓋著的一把把草葉下,拽出一個個小藤簍。

  扁三角形,鏤空的蛐蛐籠子一樣,一拳大的開口,底部一個略大的肚。

  蛤蟆筐是兩層,里面還有一層倒圓錐形的下開口喇叭,蛤蟆撐身朝下鉆的時候,身體會把喇叭撐大,可一掉進筐底,面對頭上的一個小口,就再也鉆不出來了。

  運氣好,放一溜二十來個蛤蟆筐,一夜過后,第二天能逮四五十個蛤蟆。

  可統購點只收雪蛤,癩蛤蟆,不收大爺喝酒愛吃的青蛙。

  狗娃覺得鄉親們說的對,盟里的狗官全是傻筆,統購點居然收癩蛤蟆,收購價還越來越高,真是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北盟要的是癩蛤蟆的蟾酥,蟾衣,以為狗官愛吃癩蛤蟆。

  愛吃他就逮唄,誰還跟錢過不去,用錢買黃桃罐頭,斯帕姆,不比癩蛤蟆好吃?

  更令他高興的是,自從統購點開始收癩蛤蟆,下鄉的販子也跟著收起了癩蛤蟆,去年秋到現在,雪蛤與癩蛤蟆的收購價翻了三倍。

  逮蛤蟆這事,有錢途。

  狗娃淳樸,不明白更有前途的是“逮信息”。

  北盟的《進出口清單》一變更,一將蟾酥,蟾衣等明確列定為“只許進口,嚴禁出口”的二甲類管制物資,對信息敏感的人就立刻從中捋出了商機。

  待探明《清單》變更是由于“藥典”更新,將蟾酥,蟾衣等列為解毒,強心,麻醉藥成分,且供應狀態為“緊缺中”時,立刻就知道“錢景”近在眼前。

  膽大心野的直奔外州,本小力弱的就在當地下鄉收購,與糧站收購生豬一樣,一旦競爭對手出現,統購點除了提高收購價格,別無他法。

  是信息與競爭惠澤了狗娃,即便他既不知信息,也不知競爭,只想安靜的逮蛤蟆。

  知足者常樂,心急火燎的收蛤蟆,開心快樂的逮蛤蟆,誰更傻?

  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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