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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 文明的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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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錢我拿什么養兵?”

  李軒倒是不生氣,和聲細語,“我弄錢就是窮兇極奢,讓我節儉。北方軍日日跑操,那是怕上了戰場跑不動,被人如屠豬狗,結果又是窮兵黷武。

  我真的說不過念經的,但我也犯不上生氣,因為我對儒沒惡意,儒能教化天下四百年,就是四百年的贏家,我最佩服的就是贏家。

  所以呀,盧師,我問您句真話,您是想要亡國,還是亡天下?”

  盧植聞聲毛筆一頓,緩緩把筆擱上筆架,轉頭目光炯炯的盯著李軒,沉聲道:“何意?”

  “國是亡定了,盧師帶北軍五校剿黃巾,又被鎖拿進京。”

  李軒掰著指頭,“漢中央軍與郡國兵是什么成色,您知道了。黃巾之洶涌,您體會到了。時下朝廷是什么情況,您不比我清楚啊?我要說其不是行將就木,您信么?

  天下義軍烽起,賊兵百萬,要剿滅數以百萬計的賊兵,門閥,豪族,各地諸侯又要起多少兵?亂世有兵就是草頭王,兵多了,沒野心都不行啊。

  一個個諸侯,主公,再忠誠,一縣令足矣。奈何臣下跟著主公,就是要搏它個萬戶侯。主公不過一縣之令,萬人敵的大將甘心守城門?

  嬴姓趙氏可取姬周九鼎,可黃帝八姓沒有劉呀,劉氏且可替嬴姓,早已禮崩樂壞,劉氏且能成皇室,那皇帝誰不能坐呀?

  名教是國教,國變儒不變,亡國。國亡儒亡,對儒來講,就亡天下了吧?漢地諸侯,塞外諸胡,亡國,亡天下,既是亂世,變數就多。

  漢在儒在,漢在儒亡,漢亡儒在,漢亡儒亡,我就問盧師,這四種情況,您選哪個?”

  “自然是漢在儒在。”盧植堅定道。

  “盟中叫囂大漢第三帝國者,可有一人是為亡漢?”

  李軒笑瞇瞇道,“這漢在儒在,起碼在漢在一項,盧師與北盟是一致的吧?”

  盧植臉色糾結,剛想強調天子的劉與賣鞋的劉,不是一回事,就聽李軒又道:“外面獨尊儒不獨,北盟沒資格管,盧師與我等的爭執,怕就是北盟之內,儒在不在了,對吧?

  儒可以在,也可以不在。我本人對儒家有信心,諸子百家唯一的贏家是儒家,已經說明儒家是可以變的,甚至是最能變通的。

  儒士對窮兵黷武的監督就很好,我在軍內鼓吹窮兵黷武,那是軍隊。不耽誤儒士從社會層面用立法和輿論監督,對士兵殘民的行為予以譴責。這可以讓我們的軍隊更冷靜,軍人更自律。

  但是,倫理是倫理,軍紀是軍紀。若儒生要讓軍隊,以圣人的要求來要求自己,要多讀論語,那就是要把倫理變成軍紀,那就是要把軍人變成平民,那就是讓敵人屠殺我們。

  我不反儒,我反對的是被敵人屠殺。

  我也反對儒生領兵,因為我不認為用論語可以制定軍事作戰計劃,做出指揮部署。但我不反對儒生通過學習軍事,掌握了軍事理論,成為軍人之后,運用軍事知識,參與作戰。

  我對事不對人,反對的不是學問本身,反對的是用種田的學問做木工,用木工的學問經營船廠,用商業學問建設軍隊,用軍事理論統治社會。

  文明就是水,在社會基礎倫理,甚至在神的領域,儒家只要肯變,肯與北盟的文明融,肯放棄對科研,理工,工業等自然科學領域的干擾,而專注于人文科學領域,專注于神的領域,儒就一定會在的,就在每一個人的身邊。”

  “神的領域?”盧植愣愣,盡管在燕歌受到了不少反動沖擊,可還是有些不明白。

  “對,放棄獨尊,上升為上帝。”

  李軒笑道,“儒不正是要教化萬民么?怎么都成官迷了?教育,宣傳,藝術,文學,哲學等領域,才是儒家的強項,何必非要帶兵呢?帶兵可以呀,學軍事呀。做官可以呀,儒官就沒有了,文官就可以有,因為文中不止儒學呀。

  儒若非要限制自己,非儒即反。數,理,工,商,航海等新學問一概不學。可以,那儒還是儒,北盟不干涉,隨意。

  若儒愿變,愿與北盟的文明融,變成文士,醫士,航海士,甚至武士,那北盟的文明,就與儒分不開了呀。

  人的一言一行,生活習慣,習俗之中,沒有儒,只有文明。那個時候的儒還在,還是限制自己,非儒即反,新學問一概排斥的儒。

  可那只是儒家的一部分人,有的儒則早已不叫儒了。叫文學家,藝術家,哲學家,書法家,大畫家,探險家,已經變成了文明的元素,

  文明才是北盟的上帝。而儒家?還是儒家。文明的天空下,多少家都不怕。”

  盧植沉默良久,對彌漫在燕歌上空的“科學”“文明”“現代”,有種茫然中的恐懼,那是一種顛覆他認知全新沖擊。

  免費配發的家庭標準紡織機,合作養殖的雞鴨豬馬,天上炸響的炮仗,碼頭拉響的汽笛,木軌上奔馳的馬車,淘汰了鐮刀的果割…

  令他惶恐的不是新詞新思想,是糧站前排隊賣豬的人太多,是北盟種地的人太少。

  他能用經學解釋一切,大到宇宙運行,黃巾為何造反,小到家長里短,他都能為弟子解釋,都能看明白。

  但是,就連他自己天天都用,燕歌天天能見到的“漢元”,弟子問他,他就無法解釋,看不懂,想不明白,一片茫然,不知道這種“錢”是什么東西。

  劣幣越劣越不值錢才對,劣到青銅錢都沒青銅了,全成紙片了,居然越來越值錢,這是什么情況?

  錢越多越貶才對,漢元越來越多,多到把五銖錢都淘汰出燕歌了,怎么不貶呢?

  說民傻吧,喝湯買肉,居然只收紙片。不偷工減料的五銖青銅錢,沉甸甸壓手,就是不收。

  民不傻啊,同樣的一石糧,用五銖錢買越來越貴,用漢元買不變,那可不就是五銖錢兌漢元,越來越不值錢。

  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憑空出來的紙片,怎么會值錢呢?紙片越多還越值錢,反倒淘汰了五銖錢,這是妖術啊。

  太平道的“妖術”他都能解釋,北盟的許多“妖術”,他解釋不了。

  這就是為何他要“上”士官學校,因為未知的恐懼。

  “與文明融,變成文士,醫士,航海士,文明就是神。”

  盧植喃喃自語,明白卻也有疑惑,“郎中之流,亦可成神?”

  “盧師切莫小看醫生。”

  李軒信誓旦旦道,“醫生非但可以成神,還能有上帝武裝,醫生騎士團。”

  不爭轉為競爭,節流轉為需求,節儉轉為浪費,有得必有失。

  獨尊儒術的“信號素”,正在燕歌消失,正在北盟籠罩的勢力范圍散逸。

  可若不是一只“蟻后”分泌信號素,不是納粹,或“科舉”等一個意志,那就會形成,許多世界。

  世界與世界間有差異,城鄉差異,階級差異,貧富差異,職業差異,世界有高低,輸贏會轉換。

  全窮的時候不覺得不幸福,等鄰居富了,一不服,就會“仇富”,就要想斗爭,斗爭度就會上升。

  平等變成了“輸”與“贏”,“輸”要么把“贏”斗輸,要么向“贏”流動。

  根據目的,設定指向性,蟻后分泌“斗”的信號素,就是鐮刀斧頭,分泌“流”的信號素,就是精英制。

  “流”的世界,是由一個個小世界構成的,輸贏會轉化。

  “社會世界”的輸家流民,進入“軍隊世界”就是贏家,走出“軍隊世界”,進入“社會世界”,又會變“傻”,很可能再成為輸家。

  在“錢”的世界中,沒別人錢多的就是輸家。在“生命”的世界中,沒別人健康的就是輸家。在“臉”的世界中,沒別人臉好看就是輸家。

  有得必有失,不要一個國家,一個領袖,一個意志,不要“獨尊儒術”的結果,人民就會發現“貧富”,“不平等”,“差距”,“階級”等一堆促使人“憤怒”,“爭斗”的信息素。

  這正是北盟需要的,就是要對現狀不滿,要爭斗,要勢利,要攀比,要向更高的階層走,要攀登新高峰,要羨慕妒忌恨,要越來越好的生活,要越來越好的文明。

  可是,不要起義。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斗爭!

  在意志的世界中,“真理”就是“蟻后”與“蟻后”之間最高層級的意志較量,意識形態戰爭。

  或者改個詞,“文明的沖突”。

  這是人文科學領域的皇冠,現代哲學的最高殿堂,芯片一樣架構“真理”,推演“算法”的地方。

  微觀經濟學就是案例與數學,宏觀經濟學就上升到了現代哲學,已經不是案例可以解決的了,是架構運行與附之其上的信仰,文明,也就是“真理”。

  “經濟”信仰,“貴金屬”信仰,“紙幣”信仰,“GDP”信仰等,設計出一個GDP“算法”,拿個諾貝爾獎都是小意思。

  連稅種與稅都是有“算法”的,與管仲的稅不直收一樣,會對國庫對民生都有促進,人頭稅就是拍腦門稅,可“增值稅”就是諾貝爾獎級別的“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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