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李軒點點頭,邊走邊笑,“那就不要學什么軍圣,學什么軍經。你一封圣呀,你就滿了。你一學經啊,一個無形的籠就罩著你了,與下棋一樣,你怎么走都是有規律的。那你遇到學過經,又學過經之外本事的人,就麻煩了。白起與冠軍侯,就專殺學經的鸚鵡。因為他倆都學過經,卻都認為古兵法不足學。你知道這叫什么么?”
“什么?”劉崇好奇。
“盜天機。”
李軒負手呵呵一笑,“獨有的本事,只有白起與霍去病這樣的人,才獨有的本事。而不是經規定的條條框框。兩個棋手下棋,學經的棋子數量是固定的,盜天機的人,卻可以從棋盤之外取新的棋子,放于棋盤之中。
學經的人,棋路是固定的,連說話都是一樣的,孔子曰孟子云,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樣的鸚鵡自以為高明的棋路,在盜天機的人眼中,三步之后都是透明的。
而盜天機的人一字落下,棋路一動,對學經的人就是迷霧。
武安君一生征戰,未嘗一敗,不是他不能敗。坑長平之兵后,白起本欲直破趙都,可秦王被說客所惑,阻將軍破趙。
時過有期,秦王知被騙,欲使將軍再破趙。武安君則答,遠絕山河而爭人國都,趙應其內,諸侯攻其外,破秦軍必矣。將軍遂抗命,稱病不出。
大破趙軍,卻無二破之心。這可不是經,這是審時度勢。因時而異,因勢不同。可隨勢如風,無相無形,以致變化無窮,亦能起風雷于平地,乘云直上九重摘星。這就是盜天機的人,一生征戰,每戰棋盤上就又多了一顆星,戰法次次不同。
不是白起的棋法有多高明,是他的對手老把他朝古兵書上的套路套,越是熟讀兵書的對手,就被坑的越慘。武安君只是棋盤之外還有子罷了,每次都從天上摘下新的一星。
白起或是寂寞死了,一生沒有遇上同樣的盜天機之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天上一星落入人間,自然會令群氓黯淡,把代都絕了的絕世武將,八百年春秋,也就這一個啊。
武安君這樣的軍神是不滅的,無論復生何代,照樣能把代絕了。
我希望咱們北方軍的將領,都能效武安君事跡,勇于直上九重摘星,不必白首前人舊經。”
“職覺得仙帥就是盜天機之人。”劉崇聲音發沉,顯是真意。
“我不是盜天機之人,我他媽是天上下來的欺世盜名之人。”
李軒聞聲開心不已,邊走邊擺手,哈哈大笑,“你夸我我倒是挺高興,可我要是真認了,那我這個瓶子就滿了。我是有瓶子的人,武安君那種盜天機的人,是沒有瓶子的人。我不是盜天機的人,但鼓勵你們勇于去盜天機,取多點星星下來,把我照亮。”
“小弟胸無大志,又讓別人覓封侯。”
一聲大嗓門,疏林中張飛帶著一群士卒走了出來,身側還跟著鮮于輔與幾個高矮胖瘦穿著不等,提著各色兵刃的雜衣人。
跟在張飛身后的士卒則是服色統一,腰栓牛皮武裝帶,背挎緊身攜行背囊。腰背插著小斧,不少人手里還拎著兩尺多長的斧頭。
不是樵木砍柴的矩形斧,而是僅有斧柄上橫一條金屬,一面開斧鋒的錘形斧頭,更像砸釘的錘子。
飛斧。
這一里同為張飛西鄉下轄的試驗部隊,“斧頭里”,士卒手中的飛斧木柄長兩尺二,橫頭開三寸斧鋒,重兩斤。
木柄材質多為山胡桃木,楓木等犀榴材,木質緊湊的灌木,通制琴之木。
斧頭兵腰背武裝帶攜掛的小飛斧,是用于中近距離的投擲的,手里拎著的主要用于近距破盾,飛斧擲出掛嵌于敵盾,用斧后掛繩一拉,與拉拒馬鹿巖一樣,可奪敵盾。
沒鑲到盾,從盾上飛過去一樣的,拋物線能砸盾后之人,繩一拉貼地割腳裸,腳筋。
近距卻不是短兵相接,而是臨陣一擊。
沖陣之時,兩軍相交,弓手就喪失作用了,只能拋射后續梯隊,陣前弩手都會撤后。
入陣前,對當面刀盾戈矛槍戟的敵軍步陣,先扔一輪手榴彈。
不會炸的手榴彈,還是手榴彈。
被飛過來的一斧砸到腦門上,戴鐵盔都懵逼。更別說頭戴武弁的軍官,大多僅以包巾包頭的士卒了。
斧頭兵一人攜八枚飛斧,一桿破盾斧,面對騎兵一輪飛斧扔出去,重力加速度,能把端著馬戟的無盾重騎兵干懵,披甲的馬挨上一斧都得神經。
投擲斧頭時力量越大,出手速度越快,飛斧殺傷力越大。故而張飛的斧頭里,多選身材粗壯,膀鑲麒麟臂之士。
只是由于是試驗部隊,編制很小,僅有一里。軍械制備,消耗與后勤補給難度,卻要超過北方軍三個里。
倒不是斧頭扔出去耗鐵可惜,而是飛斧無法批量制作,與補給單位小,后勤儲備軍械無法通用保障,導致的損耗。
這一損耗遠遠超過把鐵斧扔出去,用錢砸人。
可實驗部隊是只會越來越多,不會減編的。
畢竟重甲士就是試驗部隊,最早一伍的編制都沒有,僅是挑選士卒當模特與人形樹樁,實驗防護,一卒具裝,三五人圍殺。
就是綿甲,牛皮,藤甲的防護,面對銳器貫穿與鈍器打擊皆不足,才有了套三層甲的步兵重甲定型,躲鐘里的重甲士才算誕生。
時下的重甲士,在中東西與龍虎豹六個亭中,各有三至六什不等,且里長以上軍官身邊親兵多兼職重甲,重甲士編制已經擴大到了二十六什,全軍重甲士過三百。
北方軍步卒普裝通用藤甲,最早與重甲是一樣的,皆來源于試驗部隊。只是防箭綿甲最后被定為只裝備赤備騎兵,山寨藤甲最后確定只裝備步卒。
這都是試驗部隊出來的新軍械甲胄,新兵種編制,新戰法。
試驗部隊是北方軍的制度投資,是恒久化的不間斷投資。
天下沒有失敗的試驗,一個失敗的試驗就能證明一個錯誤的方法,試驗本來就是窮舉篩選法。
一百零一粒沙混雜在一個袋子里,一百粒土砂,一粒金沙。找出一粒粒土砂,直到找出一百粒,與上去直接就能找到那粒金沙,效果是一樣的,殊歸同途。
淘金的方法很簡單,可越簡單的事情,就越難以做到。
只有簡單的人,堅持簡單的方法,才能做到不簡單的事,才能堅持到一百零一次錘擊。
絕大多數人太復雜,堅持不了簡單的方法,只能看到簡單的人手里,最終淘到的那粒金沙。
正如火藥配方一樣,絕大多數人只能看到最后的配比。既不知道如何找配比的方法,也不愿自己找。
這就是讀經人,能看見金沙,手里有金沙。是因為別人把金沙淘出來了,賣給讀經人了。若別人不把金沙淘出來,讀經人連經沒得讀。更別說看見金沙,握住金沙。
這就是讀經人,看似文明人,實際就是土著。
火藥配方知道了,換個不知道的配方,換道題,讓讀經人自己做,又不會了。
土著一樣,卻以為學歷很高,知識淵博。
這就是只能學別人,買別人的金沙,買別人的工具,用別人方法的土著。
土著是是什么?就是井底之蛙嘛,大儒,大學士,教諭,教授什么的是稱呼,是學歷,不耽誤是土著。
土著部落中的巫師,很受部落中的人尊敬,知識好淵博啊,可讓外面人一看,還是土著。烏丸,三韓,高句麗的丞相,讓大漢的名士一看,土著。可漢地也一樣啊,一旦退化成了井,什么丞相,名臣,教授的,外面人一看,土著。
一德之下,就是土著的天下,諸夏所有的學問,包括農歷度量衡等標準,連帶傳統節日,甚至連生活中的成語,幾乎全部來自于諸子百家時的春秋。
那才是天下,不是井中天下。
北方軍若要天下,就不能用井中養土著的方法。
所以,盡管斧頭兵效費比很差,擲彈兵更扯淡,一敵未殲,自己先傷亡了一半。可北方軍還是要試,還是要摘天上的星。
這就是李軒的道,但不是他的目的。
張飛說他胸無大志,又在鼓勵他人覓封侯。這話是對的,他非常認同。
他就是希望自家人多出英雄,多摘星下來。
多出英雄,好保護他,多摘星下來,好照亮他,這也是他的道。
但同樣不是他的目的。
道就是追求,追求“什么”的那個什么,才是他要的東西。
他的人生追求,要的東西,只有一個:隨心所欲。
這就是為什么他怕死,卻忽悠別人勇往直前。為何他對封侯沒興趣,卻鼓勵自家人萬里覓封侯。
因為這都是實現他追求的道,是方法論。
他對鄧茂,對簡雍的態度,旁人會覺得這叫卑躬屈膝,抱大腿,沒骨氣。
可旁人信的經跟他有什么關系,又不是他的道。
他求的又不是不卑躬屈膝,不抱大腿,有骨氣。這些上帝,如來佛的誰愛信誰信去。
他要的是隨心所欲,既然他知道他自己要的是什么,又怎么會按照道旁路人的指點走路,又怎么會被路上的風帶跑?
為了別人不卑躬屈膝的神,讓他去死?為了別人不抱大腿的高尚,讓他饑寒交迫?為了別人有骨氣的道德,讓他喝西北風?
當他是什么了?為別人眼光而活的行尸走肉,還是一堆偽神的走狗?
有人信道德,有人信錢,有人信權,信的神不同。
真正虔誠的信徒,就是他這樣的信徒,只信自己的神,為何要按異教徒的道德與指引辦?
你不吃豬肉,還不許我吃啊?你愛給老人讓座,還不許我不愛啊?你尊老是你的事,我就不尊,咋地?
這是什么?這就是虔誠的信徒啊,他只信自己的神,目的只有一個,隨心所欲。
他信奉的真神只有一個,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