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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遠絕山河,千里奔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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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世平始終就是以巨商大賈自居,沒動過興軍的念頭,若不是李軒突如其來的邀軍之請,他連想法都不會有。

  他早先與李軒的心態差不多,甚或與呂不韋相似,就是想尋些可居的奇貨,亂世梟雄的苗子,廣撒網,多結善緣。

  可如今讓李軒一說,張世平忽然心一熱,看到了百人將之后,早先沒看到的金光大道。

  他是巨賈大豪,自然明白與個人武勇相比,基數才是王道。

  騎兵軍背后牽涉到飼馬場,育馬場,訓馬場,需要牧草豆粕,需要草場,連接著農田馬耕的田馬供應,兼負司農之責。騎兵又需要招募,教學,訓練,需要營地。

  這年頭可以成為騎兵將領,有資格馬上耀武者,不是出自草原諸胡,就是出自漢地大戶。

  一般小民哪有機會從小習練馬上武藝?一匹戎馬一日的草料消耗就頂十卒,一匹馬的消耗就是三戶之糧,喂干料僅鹽十天就要一斤。平民莫說制備戰馬,養都養不起。

  漢地僅北方的幽并兩州,與并州接壤的西北河套涼州,由于毗鄰草原天然牧場,良馬易輸,此三邊地的豪族大戶,才有機會豢養一批家仆騎兵。

  出于馬耕與戍邊的需要,邊民與屯田戍卒才容易接觸到馬。

  大漢騎軍,連帶騎兵將領,幾乎全部來自于此三邊。

  毗鄰三邊州的翼州與司隸還好些,越往南庶民莫說接觸戎馬,田馬都罕有,富戶家有匹駑馬都不舍得套車,拉車的全是牛騾。

  內地保有戰馬的除了軍中就是豪族,那騎兵將領就只能出自豪族與將門。在豪族家做家仆,都比自耕農與佃戶容易接觸到馬,騎兵與庶民是絕緣的。

  有關騎兵的相馬,配馬,育馬,騎行軍,離合之要,扎營,補給,騎戰技藝等概不外傳。單一個從鮮卑學來的制槊與馬槊用法,就是將門的不傳之秘。

  馬槊在北地,正在全面淘汰長戟,會用馬槊者,無一例外出自勛貴與將門。

  張世平乃騎奴出身,對草原諸胡騎兵離合之法,行軍諸要,了解的可不比將門少。

  若真能締造一支騎兵軍出來,那可就真不是一個百人將的前程,可以概括的了。

  “世平兄之才,可不單騎。”

  李軒見張世平意動,一指校場南側,正略昂著頭,上下厚嘴唇蠕動,咀嚼著反芻之料的三峰黃駱駝,“我聽鄉中老戍卒講,一母駝下崽后,會產奶一年多些,對么?”

  “對。”張世平點頭,“一年多二月許,不過母駝只有嗅到幼駝氣味,才會下奶,卻是與馬牛羊可由人擠奶不同。”

  “日產奶多少,卻沒搞清。”

  李軒點頭,神情中略帶苦惱,“有說日產六七斤的,有說十二三斤的,便是多算些,按日產十斤駝奶,一峰產奶期的母駝,就夠十個沙漠中行軍的兵卒,日飲水需要了吧?”

  “嗯?”張世平從話里聽出了什么,精神一振道,“小仙何意?”

  “我的意思很簡單,有了馬羊牛駝隨軍,那野外的草,輜重中的草料豆餅,便等同于隨時可以轉換的干凈水源了。”

  李軒輕聲道,“一旦我們有了隨軍的水源,我們的馬步軍,就可以遠離江河湖泊的束縛,遠絕山河,千里奔襲。”

  頓了頓,又道,“牛羊會拖累行軍,一旦遠離草場,牛羊的草料就供不上了。可馬駝不同,馬可騎乘,可產奶。但馬的耐力不行,一日一夜疾行二百里,行。次日再跑馬,行么?”

  “行。”不茍言笑的張世平,難得開了個玩笑,“做好半道跑死一半的準備,就行。”

  “那就是了,鄉中戍卒皆言,長途行軍過八百里,步軍就要等馬軍。”

  李軒說著搖了搖頭,由衷的感嘆了一聲,“人才是最耐操的牲口啊。”

  張世平捋須點頭,笑曰:“馬兒確實比我等嬌貴,大江以南不擅馬,與南國之草,馬不擅食,不無關系。北地牧草,豆草,麥秸稈,野地水草,馬皆可食。南國除水稻可用于馬料外,野地多藤蕨旱草,茂是夠茂,馬食之卻極易發病。加上暑長酷熱,又多濕瘴,人可活,嬌貴的馬卻是易亡。

  說著,輕笑道,“若論對寒暑濕旱之忍力,長途跋涉之耐力,嬌貴的馬是比人差的遠。我等趕馬南行,日不過五六十里而已。可日行二百里的騎軍,一日換馬疾馳,或許行。但若是千里奔襲,萬里出塞,便是霍驃姚,也做不到一日二百里。”

  “駝卻可半二百。”

  李軒下巴一昂,點了點那幾頭悠閑翻厚唇的駱駝,“駝非但可乘騎可產奶,且耐粗料,不懼酷熱嚴寒。無論是炎熱干旱的沙漠,還是滴水成冰的雪原,駝都能適應。且駝負重能力佳,可日趨一百五十里,即便負載八百斤重物,尚能連續跋涉千里而不歇,長途耐力要優于人。”

  “小仙的意思是?”張世平問,“輜重欲用駝?以母駝充隨軍水源?”

  “不錯。”

  李軒對張世平能立時明白他的想法,非常高興,“駝不用日行百五十里,只要在負重的情況下,還能輕松跟上步卒,就比馬強了。

  駝用于騎軍,可作為行軍乘用馬之用,見陣再換戰馬不遲。用之步軍,可騎乘,可載軍械營帳。用之輜重隊,可與步卒行軍同速。”

  頓了頓,又道,“駝馬羊隨軍最大的好處,就是可為大軍提供一口流動的不竭之泉,可使我平趨戈壁大漠。

  駝馬羊又皆可食,這就是會走的糧草,可使我在不依靠后方補給的情況下,千里奔襲,萬里赴戎機。

  昔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今世平兄若能把鮮卑諸胡萬里長趨之法引入漢軍,對朝廷南控中原,北制草原將有何等增益?天子又何吝封侯之賞?”

  張世平聽罷半晌未言,只是復又認真打量了李軒一番,沉吟躊躇良久,或是發問,或是自問:“不過多一口羊駝馬奶,就能有封侯的前程?”

  “萬戶侯必在其中。”

  李軒信誓旦旦的一點頭,“莫說關內侯,便是食邑萬戶,裂土封國的徹侯,若世平兄果能使我漢軍長趨大漠萬里,直搗草原諸胡王廷,必能得封。”

  這個李軒倒不是瞎忽悠,而是徹侯之功,真就在其中。

  龍城飛將的衛青,奔襲匈奴郅支單于的西域副校尉陳湯,皆功封關內侯。

  守邊的李廣難封,可隨霍去病遠擊匈奴左賢王的李廣之子李敢,副將之身,照樣被封關內侯。

  漢承秦制,繼承了商鞅的耕戰體系與軍功爵制度,士大夫就是從軍功爵來的。

  庶人是最低等,入伍或充軍同晉士伍,郡縣選課入漢軍服役一年,晉公卒,享一田一宅。

  公卒年資高了,立功了,就開始進入到了二十等軍功爵序列。

  一等公車至四等不更,為士。五等大夫至九等五大夫,為大夫。十等左庶長至十八等大庶長,為卿。

  卿上就是貴族了,十九等關內侯,最高的二十等徹侯,享縣鄉亭封邑不等,甚可封國。

  千里覓封侯,衛青,李敢,陳湯等能得封關內侯,都是因為千里飛騎,遠擊匈奴。

  而守邊的李廣,雖稱飛將軍,可實際上是飛不出去的,就是你來我往打的熱鬧。

  換句話說,此為拉鋸,焦灼,勢均力敵,缺乏一錘定音的能力。是有名的將領,卻夠不上名將。武勇雖著,卻談不上武功。

  正如項羽年少時與其父說的那樣:“學劍一人敵,學槍百人敵,不足學,兒要學,就學萬人敵。”

  李軒對蘇雙,張世平吹噓自家兄長,關羽,張飛皆乃萬人敵,說的就不是武勇,而是軍事能力。

  一個武勇的百人敵將領可以沖陣,但如果要做萬人敵,起碼領兵行軍,不能渴死在半道吧?

  水源怎么找,給養怎么來,營盤怎么扎,傷病怎么辦?這都不是武勇可以解決的。

  衛青,陳湯等人得以封侯,就是出塞千里,遠擊匈奴之難,難于上青天。不是萬人敵,莫說可以在茫茫草原上找到敵人,咬住敵人,追殲敵人,走半道就渴死,傷病殆盡了。

  一旦離開河流與水源行軍,是不可能每天挖井的。可野外即便找到了水源,也是不能直接飲用的,清水要沸煮,濁水要用凈水片。

  可這時代哪來的凈水片,草原戈壁上哪來的柴火?胡騎會用牲口糞便取火,干草簇一搓就是灶,隨軍牛羊一宰殺就是糧。

  漢軍出塞卻只能等待后方輜重補給,只能沿著向導標識的綠洲水源走。

  可能夠在草原上找到匈奴部落,咬住匈奴騎兵,并予以追擊殲滅的將領,都不是等后方補給,沿著綠洲水源走的人。

  所以,龍城飛將的衛青,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勒石燕然的竇憲,雖遠必誅的陳湯,才能彪炳千古。

  因為漢地會騎馬打仗的騎兵將領多的是,可能千里奔襲,萬里長趨的騎兵元帥,一百年都出不了一個。

  不是缺馬,不是缺兵,不是缺糧草,難就難在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如何不半道渴死?

  李軒是擠羊奶時,想到了那支由揚子江北岸直趨保加利亞,兩個月零五天攻占北俄羅斯,連續攻勢作戰中,日均狂飆九十公里的蒙古騎兵。

  九十公里,相當于二百一十漢里以上了。

  秦漢是六尺為一步,三百步為一里,李軒拿他42碼的皮鞋量過漢尺,換算出來,漢里約為華里的八成二左右。

  千里馬的“千里”,估計就是指的秦漢之“里”,八百多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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