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叮咣咣。”
“啊。”
“…嘿誒誒,一見風緊就扯呼嘍,沒有腳的小財寶呀沒骨頭,呀咦咯呦。”
“去你媽的,你個挖煤的侏儒!”
一聽兵刃交擊與慘叫聲疾速拉遠,剛松了一口氣的李軒,一聽身后山歌聲又起,腦袋嗡的一下,心臟驟然又被揪緊,抓狂的大罵。
他也不管會不會摔下馬,俯身緊緊攥住韁繩,一個勁的打馬催馬:“小毛驢抓你來了,快快快,大黑,你貌美如花,青蔥年華,可不敢讓那頭公驢追上,回頭我給你打聽打聽赤兔在哪,就在前方,你趕緊跑…”
“賢弟,你馬術不精。”
身后的劉備發現了什么,急急道,“直道馳健馬,反甩不開那黑廝的小毛驢。”
“那…那那咋辦?”
山歌在后時不時揚起,李軒緊張的額頭掛汗,被迎面的風一吹,渾身都涼颼颼的,一聽身后攬著他腰的劉備招呼,趕忙發問。
“右拐入林。”劉備大聲道,“穿林朝東,繞桑結村后,敲鐘聚攏鄉兵,再來拿蛾賊。”
“好好好。”
李軒對拿蛾賊沒興趣,只是不想聽山歌,一聽劉備指點,趕忙又拉韁脫離馳道,帶馬沖上一道土坡,鉆入路旁疏林。
林地馬速更是快不了,越入林深,樹木越茂密,樹與樹的間隔越小。
林中地面是枯枝落葉,積葉之下還有水洼,時不時馬蹄下就濺起一篷積水,一腳深一腳淺。
更難受的是迎面的樹杈斜枝,打在臉上生疼,一掛就是一條血痕,大黑都被掛的不耐煩,時不時氣悶的甩頭嘶鳴。
“穿過這片楓松林就好了。”
劉備愜意的貼在李軒背后,樹杈掛不到他,聽到李軒被掛的一個勁哼唧,趕忙出聲安慰。
“這是楓樹么?”
入眼飄飄紅葉,螢火絢爛,朗朗長楓搖曳,恰似天地多情,馬上趴著的李軒,抬頭望著眼前一片人間飛火,神情略是疑惑,“怎么還有粉紅色的楓葉呢?”
“那是桃樹。”
身后傳來劉備的聲音,“前面有處野桃林,此時恰桃花盛開。那黑廝怕是被甩開了,那處桃林中有一衣冠冢,生古泉一口,泉水甘美,村中釀酒皆取此泉水。你我兄弟,不妨在那處歇歇。”
“正合我意。”
讓劉備一說,李軒方覺口津發干,咽了口吐沫,想到甘冽泉水在望,精神復又抖擻起來。
二人一馬,穿楓林,徑入野桃林。
斜伸的桃樹枝頭,掛滿了姹紫嫣紅,漫天的粉紅色之下,堆積的桃花落葉之中,掩映著一個略顯破敗的插地小石碑。
冢邊不遠有一青石半砌的小潭,泉水是突水,盈地而出,順地勢自高朝低處流,看起來更像是一處小溪。
母馬大黑低頭自顧飲水,旁邊就是跪在積葉之上,雙手捧水牛飲的李軒。
倒是劉備,不緊不慢的把隨身水葫蘆倒空,又重新把葫蘆按在泉溪中,舊水走,新水流。
“這就是衣冠冢?”
喝撐了的李軒又洗了把臉,站起來胳膊肘一甩,用袖把臉草草一擦,好奇的走到小石碑面前,低頭看了看,三行大篆只認出三個字,不由隨口發問:“這下面埋的誰的衣冠?”
“盧醫。”
劉備拎起半滿的葫蘆,起身喝了一口,嘴一抹,隨口道,“秦緩,秦越人。”
“誰?”
李軒一愣,沒聽過,不在意的搖了搖頭,就又聽劉備續道:“扁鵲。”
“喔,這我倒是知道。”
李軒聞聲一喜,頗有些與博古通今沾邊的成就感,“扁鵲見蔡桓公嘛,卻不知是不是韓非子編出來的寓言故事。”
“那卻無妨。”劉備呵呵一笑,“有寓義就好,吹毛求疵,尋章摘句,反是背離了大義。”
“嘿,這我倒是知道,也是出自韓非子啊。”
李軒搖頭晃腦,“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之難。用人用長不看短呀,甚合吾意。”
說著,又請教劉備,“你說韓非如此本事,為何說不過李斯呢?”
“業不及斯,資不及斯,位不及斯?”劉備半答半反問。
“不對。”
李軒得意洋洋,一副你這都不知道的樣子,“因為韓非是個結巴。”
“因為結…結巴?”劉備瞠目,結舌。
“對,就…就…就…是…”李軒無意一轉頭,余光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一愣,緩緩再把頭轉過去,立馬眼神發滯,嘴角發抽。
“賢弟。”
劉備不知李軒怎么突然也結巴起來了,擔心的走過來,晃了晃李軒的肩膀。
“是…不是…那那那…那是什么?”
李軒雙眼直勾勾的略朝上看,全身僵硬,嘴唇發青,“那那不…不是鬼吧?”
“呃?”劉備循著李軒的目光看過去,一看之下,雙眼猛地睜大,也滯住了。
十丈之外的桃林中,層層疊疊的枝頭,一片片粉紅色的桃花之中,掩映著一團火紅,枝頭桃花被風一刮離,就現出了形。
一個赤紅色布包一樣的物事,就吊死鬼一樣的掛在一株老桃樹上。
老桃樹斜伸的粗大黑色枝頭上,粉紅色的桃葉之下,掛滿了粉紅色的桃兒。
可都沒有這顆紅桃肥。
肥桃兒細看不是桃兒,是個小胖妞。
小胖妞五六歲的樣子,腦袋上梳著羊角辮,包子臉,鳳眼桃腮,眼睛細長,嘴朝下勾,閉著眼都感覺一臉郁悶,生悶氣的樣子,卻了無生息,被脖頸下一根上吊繩吊著,風吹不搖。
太胖了,風吹不動。
小胖妞一身火紅,紋絲不動,就靜靜的吊在那里。
“這吊死鬼哪來的?”
李軒看的毛骨悚然,不知是怨咒女鬼,還是誰在拿小女孩練降頭邪術。
“奴奴不是吊死鬼!”
劉備尚未回話,十丈外老桃樹突然發話。
“誰在說話?”李軒咽了口吐沫,身體發直。
“我。”
李軒看到了,老桃樹上吊著的小胖妞,嘴巴動了動。
“小姑娘,你怎么了?”李軒弱弱的問,還是怕胖妞是鬼。
“我上吊。”小胖妞悶悶的應了句。
“唔?”
李軒聞聲撓了撓臉,心下卻是一寬,原來是人找死,不是死找人啊,那就不怕不怕啦,“…看見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經比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
李軒被張黑驢感染起來的藝術細胞,尚處活躍狀態,心到處隨口就唱起了歌:“膽怯只會讓自己更憔悴,麻痹也是勇敢表現。”
“旱鴨子,唱的啥,打擾我上吊,你讓我先死好不好?”
吊著的小胖妞,聞歌眉頭一皺,臉色更郁悶了,“奴奴只想一個人靜靜的走。”
“…一個人睡,也不怕不怕啦,勇氣當棉被,不怕不怕不怕啦。”
李軒沒理會小胖妞,而是繼續引吭高歌,“夜晚再黑,我就當看不見,太陽一定就快出現。”
唱完了,才笑嘻嘻的沖樹上吊著的紅衣胖妞喊,“小姑娘,世界的一半是黑暗,另一半是光明。你若只看到黑滴,只為煩心事煩心,你就會墜落黑暗,想把自己吊死。”
“可是,世界的另一半是光明呀。黑暗已經過去了,小姑娘,你是為過去發生的不開心,今天才要吊死自己的,不是么?黑夜實際已經過去了,你想想,對不對?”
李軒擠出了一個燦爛的笑,昂聲開解小胖妞,“你何不睜開眼,看看黑暗過去后的光明世界,看看光明的今天呢?”
說著,自信的大喊一聲,“相信我,小姑娘,你一睜眼,就一定能夠看到。”
“我一直就睜著眼呢。”小胖妞的聲音更郁悶了。
“…呃?”
李軒聞聲向前一伸頭,睜大眼仔細看了看吊著的小胖妞,額前兩條臥蠶眉下,只有兩條長長的細縫。
“都笑奴奴是瞇瞇眼兒!”
小胖妞少丑自艾,此時被揭起傷疤,更是無語凝噎,“我本豆蔻年華,雖非貌美如花,卻也知販棗養家,世人怎能因老天給了奴奴一雙丹鳳眼,就嘲笑奴奴瞇瞇眼兒?奴奴不想活了,只愿了此殘生,下輩子生的眼睛大一點,恰如你身邊的哥哥那樣。”
“你什么意思?我的眼睛也很大啊。”李軒生氣道。
“那要看跟誰比了。”身旁的劉備一甩頭,大眼睛眨了眨。
“嗯?”
李軒發現了古怪,這紅衣小胖妞吊在桃樹上這么久,怎么沒事人一樣,不由發聲問道,“小姑娘,你吊了多久了?”
“三天了。”
小胖妞又是一哽咽,“奴奴好餓。”
“…嘶!”
李軒嘶了一聲,確定眼前的紅衣吊死鬼,也是個神奇娃娃,試探的問了句,“小姑娘,怎么稱呼?”
“奴奴姓關,喚羽,閨字長生,見過哥哥。”
吊在樹上的小胖妞知禮作答。
“啥,關二爺?二奶奶?哎呀我不行了。”
一聽關羽報號,李軒就是眼前一黑,慘哼出聲,整個人都不好了,手扶額頭,身子跌跌撞撞的倒退著,被扁鵲衣冠冢前的藤蕨絆了下,一屁股坐倒在地。
“…嘿誒誒,小財寶呀藏貓貓呀,沒有腿兒呀哪里跑呀,呀咦咯呦…呃?”
一陣銷魂的山歌驟然又起,跟著就是一聲暴亮的大嗓門,“…唉呦俺滴個親娘啊,樹上咋吊著個瞇瞇眼兒,差點嚇死俺,俺滴個大眼睛啊,進蟲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