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后院,一處花園中。
初現孕相的美婦人在幾位婢女攙扶下,在園中小徑小心行走,時而輕撫略微隆起的小腹,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一片云朵停在李府上頭,既不被風吹走,也不化作云煙,更沒引起李府之人的注意。
“這便是哥哥所說的身懷六甲嗎?”楊小嬋滿是好奇的打量著下方的婦人。
楊戩道:“十月懷胎,方得一兒半女,也是十分的不易。”
“哥,娘親生咱們的時候,也是這般嗎?”楊小嬋目光之中有些許傷感。
楊戩揉了揉她腦袋,并未多說什么。瞧了眼一旁的靈珠子,發現靈珠子竟在那愣愣的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倩,你下去打探一下,這宅中女子是誰。”
“是,”楚倩欠身行禮,化作一道玉光沒入了李府之中。
她是妖修,自有妖修的手段,不多時便回返,已經將那美婦人生平打探清楚,向前稟告。
“二爺,此地乃是陳塘關總兵的府邸,其總兵年少有為,早年更是求道修了些道法,也不甚精湛,倒是在軍中頗有威嚴。”
楊戩問:“姓甚名誰?”
名曰李靖,逢人便稱是那西昆侖度厄真人名下弟子。”
“下面的這位夫人呢?”
楚倩笑道:“此為李殷氏,乃李靖之元配。說起這位夫人,倒是讓人欽佩。”
靈珠子奇道:“如何讓人欽佩?”
“這位夫人雖是凡人,卻自幼讀書習武,武藝倒是不弱。我從李府老仆口中打聽到,昔日殷氏曾持劍行俠,擊殺過為禍鄉里的大盜,也曾為百姓驅逐過邪祟,嫁到李府前,在陳塘關頗受百姓擁戴。”
楚倩說著說著,忍不住笑了聲,道:“這位殷氏與那陳塘關總兵相識,卻也是陳塘關廣為流傳的一段佳話。”
楚倩用她的柔聲細語,將聽到的故事復述了出來,正是一出‘美救英雄’、‘英雄愛美’、‘美覺得英雄不怎么樣而不怎么愿意’的鬧劇。
靈珠子哈哈大笑,道:“這位殷氏當真了得,若是能度化修仙,必能在中神州留下一段佳話。”
楊戩點點頭,真想說一句‘你滿意就行’。
“師兄,你能查看此地的氣運嗎?”靈珠子如此說了句。
楊戩拿出了司南盤,稍微催動,自有異象呈現。
“氣運昌隆,是個好去處。”
靜靜站在一旁的敖心珂似乎發現了什么,對楊戩眨了眨眼,楊戩給了她一個不要聲張的眼神。
敖心珂眉頭輕皺,站在那并不說話。
靈珠子又在那邊對著那位美婦人出神,楊戩笑道:“師弟,咱們多看幾處地方吧。”
“不用,我瞧好了,就是這里吧,”靈珠子笑著回了句,全無半分不適。
楊戩有些奇怪,順著靈珠子的目光看去,凡俗之中的建筑自然擋不住他們的目光,楊戩也看到了靈珠子看到的畫面。
殷氏坐在閑亭中,輕輕隆起的腹部,低聲輕語,眼中的光亮那般溫柔…
靈珠子如同夢囈般說道:“她的這般模樣,我從未見到過。雖然我有些瞧不上她丈夫,但若是讓她做我母親,我應當是極為快活的。”
楊戩默然,心底也是一嘆。
陳塘關總兵李靖,或許精兵法、擅領兵,又愛民憂國,有諸多優點,但仔細想想,他并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生了哪吒而不教養,反倒是任憑哪吒由著性子胡鬧,惹下一件件大禍…雖是運道如此,但李靖也未曾盡到父親的職責。
哪吒三年多未降生,陳塘關內傳言哪吒是妖物,李靖竟幾次想刨開夫人的肚皮。
哪吒年幼,打殺了敖丙后,抽了龍筋想為李靖做個束腰的腰帶。
怎料龍王爺找上門來,李靖又是長哭,又是憤恨,竟對哪吒沒有半點維護,反倒是罵殷氏‘你生了個好兒子’,為他李家招來禍端。
后,石磯娘娘找上門時,李靖也是誠惶誠恐,唯恐自己腦袋落下,毫無猶豫就把哪吒誘騙去拉震天弓…
最后,東海威逼,擒拿李靖與殷氏,哪吒心灰意冷,削肉還父、剔骨還母,以命償命,這才有了后面的蓮花寶體。
楊戩細細想來,看此時靈珠子眼中的希冀和期待,想到靈珠子所求的那份親情最終化作絕望…那該是何等的悲涼凄慘?
而那年,哪吒方才幾歲?
只是個被母親驕縱壞了的孩童,尚未定下心性,有禍事,太乙真人這位師父站出來護短,李靖這個親生父親卻推他入火坑。
楊戩越想,眉頭皺的越深。
他道:“師弟,不如我們多去幾處地方看看吧。”
靈珠子笑道:“怎的了,師兄不是說好了,此事由我來定嗎?我卻是覺得,這位夫人和我十分有緣,不必再看了。”
“這…也罷,”楊戩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先前只是為了靈珠子今后的發展考慮,不想耽誤了哪吒降世,方才在乾元山應下太乙真人所言,將靈珠子引到了此地。
陳塘關的氣運十分強盛,而李靖又因早年尋道,和道門結下因果,此時位列公侯、鎮守一方,實為切入封神的上等去處。
李靖的三個兒子,金吒、木吒、哪吒,盡皆拜入了闡教十二金仙門下,這便是氣運的最好例證。
可楊戩心中卻在盤算…
自己的師伯師叔們算計李靖的兒子,他為何不算計下李靖?
不圖別的,只求讓李靖給哪吒一段無怨無悔的回憶,對哪吒多謝父愛親情。
也算是他師兄,為靈珠子能做的唯一事。
但此事還急不得,待哪吒降生前,楊戩來此地走一趟便是。
“師弟,不如為這位夫人留下些福澤,你便返回乾元山稟告師伯。”
“好!”靈珠子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剛想跳下仙蚌,卻又有些扭捏,對楊戩道:“師兄,還是你下去吧。”
楊戩剛要動身,心中忽起警兆。
楊戩雙目神光略微閃爍,沉吟幾聲,改口道:“你我其實都不便現身相見,免得這位夫人覺得咱們兩個沒什么仙風道骨,以為是害她來的。”
靈珠子聞言也是一笑,點頭認可楊戩所說。
“師弟,你先回乾元山稟告吧。我等晚上,給這位夫人托個夢,再放一些靈丹妙藥在她枕邊。”
他言語中,有催促靈珠子離開之意。
靈珠子此時心中有些煩亂,并未聽出楊戩話語中隱含的催促,當即點頭答應,與幾人告別,駕云飄向了西北。
他走時神情時而憂郁,時而振奮,最后更是莫名有些期待,飛的遠了,還大笑了幾聲…
楊戩雙目之中一直有淡淡的光華,等他發現城中潛伏的身影并未追向靈珠子,頓時放下心來。
果然是為他而來。
王魔?九龍島四圣?又或者是這次在背后算計他的那伙人?
楊戩不動聲色,含笑道:“心珂,嬋兒,我送你們回東海龍宮歇息吧,此地事已了,俗世濁氣太重,不利修行。”
“哥!咱們不是要去老家…”楊小嬋話沒說完,就被楚倩拉了下胳膊,當即閉上了小嘴。
“走吧,咱們去東海。”
楊戩招呼一句,架起仙蚌,也不隱藏身形,在李府正上空化作流光飛向東面,去勢甚疾。
仙蚌剛走,陳塘關一處茶館中,兩名身穿異服的道人站起身,身影悄然消失不見。
仙蚌中,敖心珂問楊戩:“為、為何,不,不去北、北面?”
“去北面怕是打不起來,”楊戩解釋了句,囑咐道:“若遇敵人阻隔,楚倩你護著她們去東海龍宮,料想,截教中人行事也不會太過陰險,應該不會留難你們。”
楚倩低聲道:“那,二爺您…”
楊戩將無尖槍拿在手中,看向前方的海面,笑的淡雅,卻有一股俾睨天下的豪氣。
“我何必和他們死戰?只是拖住他們等我闡教長輩趕來此地罷了。”
楊小嬋就算再擔心,也知道楊戩定下的事,一般是無法更改的。
敖心珂倒是很平靜的點頭答應,似乎對楊戩十分信任。
楊戩將自身狀態調整到最佳,已經察覺到四股仙力在前后左右四個方位,其中一股十分熟悉,正是王魔。
料想其他三人,應該就是九龍島四圣的另外三位了吧。
入東海不過幾百里,楊戩慢慢停下仙蚌,一躍而出,看著前方平靜的海面。
楊戩道:“王魔師叔在此地怕是等的久了,為何不光明正大現身相見?藏頭露尾,恐怕有損我師叔祖的威名吧。”
“哼!”
一聲冷哼,前方十里的海面炸起了一道水柱,那水柱頂端站著一赤膊莽漢,正是王魔!
王魔此時當真如他名字一般,狀若瘋魔,大喝一聲:“還我徒兒命來!”
楊戩左手拄著長槍,右手對仙蚌打了個手勢,仙蚌立刻朝著左側飛遁,眨眼便飛出了百里。
仙蚌剛走,楊戩左右側各十里處,兩名道人現出身形。
而在楊戩身后二十里,一道身影也背著雙手站在海面,目光卻看向北面。
王魔!
楊森!
高友乾!
李興霸!
九龍島四圣,截教圣人門下記名弟子,四位大羅金仙!
聽左側那人一聲嘆息,“大哥,快些將他擒拿,我等為你掠陣。若等闡教之人察覺,必然又要費些周折。”
“擒拿?”楊戩嗤的冷笑,“我還真是厲害,四位截教的師叔現身,竟是為了擒拿于我。”
那三位道人盡皆別過臉去,而王魔一聲大喊,再次撲向了楊戩。
見其他三圣未動,楊戩不由得放下心來,只是單單拖住王魔,對已經熟悉了王魔神通的他而言,再簡單不過。
這九龍島四圣,倒也還是要點面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