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下意識想要抽身后退。
但他身后身形一閃,拔出劍的箱子已經立在那兒,手中飾劍一池雪光,劍刃直指向他后心。那壓低的帽檐下,面具下僅有一只眼睛警惕地盯著他,沉沉的目光之中帶著冷漠。
外圍的騎士們見到這一幕大驚失色,轉身便想要沖上來攔住箱子。但大貓人取下身后大劍,猛力向那個方向一擲,大劍帶著尖嘯向一眾騎士飛去,逼得他們齊齊后退。
大劍轟然一聲擊中廣場地面,在那里犁出一道深深的溝壑來。像是劃出一條線,將七海旅團與一眾歐力的騎士分割開來。
「瑞德先生,梅伊女士,別沖動!」騎士們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提醒一句。
明明眼下是七海旅團一方占優,他們不明白為什么會忽然發生這樣的事情。
那年輕人也反應過來,既是驚喜又是憤怒,這些人竟然想要將自己留在這里,他們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他假作震怒道:「你們想干什么!?」
年輕人手中緊緊攥著那手稿,心思急轉之下,忽然之間找到了辦法。回頭向革利及、霍克和多托恩三個魔導士家族的魔導士們高喊一聲:「攔住他們,這是艾什林恩關于魔導術的筆記,關于二十年前艾什林恩事件的證據在這上面!」
他句句屬實。
廣場上空誠實之域毫無任何反應。
魔導士們已經反應了過來,紅袍的魔導士手上紛紛浮現出魔導杖——元素使作為魔導士之中攻擊最強的一系,甚至和占星術士一樣從魔導士中獨立出派別,享有格外尊崇的地位。
革利及家的魔導士在七魔導士家族之中也最為特殊,雖然革利及伯爵向來以霍克公爵馬首是瞻,但這些赤袍魔導士在其他家族的魔導士面前往往要高人一頭。
一時間廣場元素力量匯聚,低沉的吟唱聲回響起來,五光十色的魔法光輝從四面顯現。廣場上一片大亂,看熱鬧的市民們意識到沖突將起,紛紛向后退去,意圖逃離這個地方。
但赤袍的魔導士們還沒動手,忽然看到人群退開之后一行覆著灰綠色斗篷的騎士走了出來。那一行七名騎士,沉默寡言,一言不發分開奔逃的行人來到他們面前,然后面向他們,并齊刷刷從長袍下面抽出長劍來。
為首的那騎士竟是一頭漂亮的雌性獅人,但似乎不是白鬃一族,而是有些混血。女騎士頸項修長,背后淺淺一層絨毛上生著美麗的豹紋,長得也有些像是一頭雌性的獵豹,而不是獅人。
她披著灰色的斗篷,看不出身段,但猞猁一樣尖尖的耳朵敏銳地轉動了一下,轉向四周聲音傳來的方向。女騎士雙手將手中的劍杵在地上,劍尖向下,用漂亮迷人的金銀異色瞳看向魔導士們,開口道:
「放下武器。」
魔導士立刻感到自己手上的法術為之一止。那種感覺就像是元素力量枯萎了下去,為陰影所攫,冬日降臨,萬物凋敝,「枯萎之力!」革利及家的魔導士們大吃一驚,「影樹圣殿秘衛騎士?」
「我乃妲利爾眾星,」混血獅人女騎士充滿磁性悅耳的聲音傳遍全場,「誰敢對圣女冕下出手?」
「圣女?」
革利及家的魔導士們下意識向場上看去,看向艾緹拉。方鸻的目光也正向精靈小姐看去,他當然注意到了這一幕,影樹圣殿和秘衛騎士還好,前者他還是才從龍后阿萊莎那里聽過這個名字——
而秘衛騎士他雖然前所未聞,但大致也猜得出來是影樹圣殿的圣衛。
只是他這時忽然起來為什么感到艾緹拉小姐的本名有些耳熟了。格林希爾,那不是精靈王族之姓么?
在努美林時代末期,有兩支精靈在第一世界存留下來,一支 遷徙到圣白樹海,與當地的野精靈雜居,經過數代繁衍共居之后,形成了今天的樹精靈,或是凡人口中的森林精靈。
而另一支則停留在艾奎因,成為今日艾文奎因精靈的祖先。在這兩支精靈都算不上純血,也只遺留了努美林精靈的一部分魔力特性,而在歷史上三百年的巨龍戰爭之中,兩支精靈皆參與了那場對抗黑暗巨龍的大戰。
艾文奎因精靈一方是精靈的英杰,晨光圣劍的主人,考林三王之一的精靈王艾辛格。而森林精靈的王奎文拉爾則是另一把屠龍圣劍的主人,率光者,她和她的九位率光騎士的故事,在后人口中早已成為傳奇。
而格林希爾,便是奎文拉爾之姓。
她后來將這個姓氏賜予自己的九位騎士,其中還包括一位凡人騎士,除了那位凡人龍騎士高文的后代在漫長的時光之中早已凋敝殆盡之外,其他八位騎士的后人,還有格林希爾本人的后裔,則在其后漫長的時光之中發展成為了而今精靈王廷的主導。
他們共享一個姓氏,格林希爾。
這便是率光一族姓氏的來歷。
艾緹拉竟然來自于率光一族,那她豈不是一位精靈公主。方鸻有些意外地看向精靈小姐,艾緹拉在此之前可從來未和他們說起過此事?
雖然精靈們的王族與人類意義上的有些不太一樣,他們只是享有那個高貴的姓氏,而并不具有什么特權,但至少在巨樹之丘,這個姓氏還是享有尊崇的聲譽的。
而且看起來,那些影樹圣殿的秘衛騎士對艾緹拉尊敬有加。方鸻分明看到那個名叫妲利爾的女騎士還回過頭來,一臉崇敬之色地向艾緹拉點了點頭,然后才轉過身去。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艾緹拉小姐究竟是什么圣殿的圣女?
雖然他早從大貓人口中得知艾緹拉小姐是獨角獸少女,但她竟然是影樹圣殿的圣女…?
難怪當日阿萊莎和他提到影樹圣殿之時,看他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什么都瞞不過那位龍后,她應當早就已經發現了艾緹拉小姐的身份了。
方鸻正思索之間,那邊多托恩與霍克家的魔導士也被一行人攔了下來。不是其他人,正是十二色鳶尾花的選召者們,雖然那些穿著黑白戰袍的選召者大多數只是沒什么戰斗力的工匠。
但僅僅是海爾希一個人,便足以令多托恩與霍克家的所有魔導士停下腳步來。
「誰讓你們進場了?」
海爾希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他弒君者的頭銜便來自于對巨人之王的出言不遜,順便一說,Loofah同樣來自于此。這位年輕的龍騎士居高臨下地看著多托恩與霍克家的一眾人,聲音冷淡地開口道。
「哥!」天藍向那邊揮了揮拳頭,有些小興奮地又蹦又跳,「好樣的,攔住他們!」
海爾希回頭看了她一眼,給了她一個待會要你好看的眼神。
「哥?」
方鸻拉長了聲音,不懷好意地看向天藍。
只有他覺得自己是團里最大的傻瓜,還沒從接二連三的打擊中完全反應過來。詩人小姑娘啊一聲,拍了一下腦門,自己怎么主動跳出來了?
但廣場忽然之間便發生了對峙的局面,四方人馬彼此鼎足,火藥味漸漸濃了起來,好像大戰隨時一觸即發。艾音布洛克的市民們紛紛四散逃離,但又沒完全逃離。
他們在廣場外又停下來,遙遙看著這一幕。
「待會再和你說。」方鸻也給了天藍一個眼神。他畢竟不敢找艾緹拉小姐的麻煩,艾緹拉拿他當弟弟看待,他對艾緹拉小姐也有一種對姐姐般的敬畏。
不過廣場上變化的事態,的確有些超乎方鸻想象。Virus和冥女士都還沒動 ,就莫名其妙多了兩方人馬,將多托恩、霍克與革利及家的人攔了下來,雖然意外,但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他回過頭,向冥與Virus使了一個眼色。兩人點點一頭,一左一右攔住了從后面圍上來那些歐力的騎士,白雪也加入其中,這位女騎士拔出劍來擋住了歐力與安吉那的神職人員。
「你們究竟想干什么!?」歐力與安吉那的神職人員已經完全愣住了,他們本不是戰斗人員,完全沒想到事態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在場的眾人之中,也只有書卷騎士與銀之塔的那位守秘人尚還能保持鎮定。
老實說這些有也些出乎方鸻的預料之外。
他本來已經料想好了書卷騎士團會出手,也想好了自己應當如何應對,但沒想到的是。書卷騎士們只是在廣場四周圍成一圈,而那個銀之塔的守密人則更只是安靜地看著他而已。
但方鸻心下雖然疑惑,但卻不敢想太多,再一次面向了那個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則早已愣住了。
對方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喜的是這些人膽大包天,竟敢在安吉那的真理之域之中弄出這么一出。但憂的卻是,對方似乎比想象之中棘手得多,莫名其妙召來了這么多的幫手,三個魔導士家族的人似乎拿不下他們來。
他看了看方鸻,忍不住后退一步。但后面的箱子將劍一遞,用劍尖抵著他后心,讓他停下腳步。年輕人這才想起自己身后還有威脅,他忍不住看向廣場中央的守秘人。
「你們在干什么?」見守密人仍舊無動于衷,年輕人有點繃不住了,「他們在破壞規矩,你們就只是看著?」
但守秘人仿佛未聽到他的話一樣,忽然向方鸻開口道。
「公主殿下,您真的回來了?」
方鸻一怔,還沒來得及回話。他面前銀光一閃,一位小小的,面色平靜的妖精女士浮現在他面前。塔塔大拇指晨星用平靜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守秘人,略微皺了一下眉頭,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阿圖什,」她終于想起那個名字,開口道,「好久不見。」
「果然是你,公主殿下,」守秘人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之色,這是方鸻自見到對方以來,對方臉上唯一顯露出過的表情,「上次會面,海林之月已經升起落下了六百個輪回,灰之塔上也叢生出藤蔓與青苔,計劃成功了么?」
塔塔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我不清楚,阿圖什,」她柔聲答道,「我能記起來的東西已經不多了,但或許是成功了吧,否則你我也不會再次相見。但之間發生了什么,我的記憶已經在龍魂化的過程之中為星輝同化,我再也想不起來了——」
守秘人臉上露出憂傷之色,「公主殿下…不過一切的犧牲都是有意義的,至少你還在此…我會將這個消息帶回羅夏爾。」
塔塔小姐點了點頭。
方鸻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但他大概明白過來,塔塔小姐應當是又恢復了一部分記憶,這讓他心中不由為此感到有些高興,沒想到此行竟然還有這樣意外的收獲。
自己的龍魂小姐與自己生死與共過。兩人心意相知,彼此心靈與靈魂相連,說是朋友,但其實已經超出了友人的關系。塔塔小姐心中憂傷之時,他同樣感同身受。
而妖精小姐喜悅之刻,他亦然共感。
倒是那個年輕人臉色狂變,「龍魂!?」
他忽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傳聞。
但塔塔和守秘人正交談之間,忽然天空中傳來一陣轟鳴之音,幾臺體型巨大的構裝騎士從軌道之上滑來,背后拖著長長的火花。當這些構裝騎士抵達廣場上空時,身后的掛鉤一松,從軌道上脫離下來。
它們半空之中墜下,張開長長的藍色尾跡,飛抵廣場上,然后重重落了下來。構裝騎士們舉起長槍,瞄準了這個方向,然后一個聲音經過擴音水晶傳了出來。
「我們聽說廣場上發生了騷亂,特來支援。」
「廣場上的人,放下武器。」
守秘人將手一揚,藍色的光紋從半空中垂下,直接將這些構裝騎士隔絕在外。
「阿圖什先生?」帝國人大吃一驚。
但守秘人看也不看他們,轉而對塔塔說道:「公主殿下,他們說得不錯,現在銀之塔仍舊是這場仲裁的主持者。安吉那大人的裁決還未降下,仲裁還未結束,即便是你與你的朋友們,也必須遵守規則——」
塔塔小姐點點頭。
她身形一閃,來到方鸻肩頭之上。龍魂小姐與他的騎士對視一眼,而方鸻早已胸有成竹,他抬起頭看向那位守秘人,開口道,「阿圖什先生,我們這么做當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我請求自述——」
守秘人微微一怔,然后點點頭。
「我曾經歷北境之戰,并在艾爾帕欣見證一切,」方鸻的聲音回蕩在廣場上空,「在那場由邪教徒,來自于異界邪惡生靈共同掀起的災難之中,我在最后的戰場之上見過一個至關重要的認證。」
他看向那個年輕人,而對方已經變了臉色,「我在艾爾帕欣的銀之尖塔見過你,與那些邪教徒混在一起——我向安吉那起誓,所言皆實,并愿意接受一切裁決。」
他停頓了片刻。
廣場上空誠實之域毫無任何反應。
「那么現在輪到你了,你敢對此作出解釋么?」
年輕人想要后退,但箱子在后面用劍尖死死抵著他,而他并非作戰人員,何況就算是也未必是箱子的對手。「我們抗議…」年輕人緊閉著嘴巴,但場外革利及家的魔導士們已經發聲抗議,「這個提問不在仲裁議程之中!」
守秘人看向方鸻。
「但很抱歉。」
方鸻不懷好意地向那年輕人笑了笑,「這件事恐怕并不能使你如愿,因為它和當下這場仲裁息息相關。」
「這不可能,」年輕人終于找到機會發話,「任你怎么說…」他忽然閉上嘴巴,驚恐地看到面前的那位龍之煉金術士,伸手從衣兜之中掏出一枚圣徽來。
那圣徽蒼翠如初,上面橫生的枝蔓之間仿佛透露出無比濃郁的生命的氣息。那頭林間的白鹿之上,竟然綻放著熠熠的光輝。
「…神…神選圣徽?」
整個廣場都傻掉了。
圣殿會給神祇的代行人頒發圣徽,牧師,圣騎士,苦修者,皆有其對應神祇的圣徽。圣徽便是光元素力的來源,也是神職者們力量的源泉,失去圣徽,便失去神祇的信任。
也失去一切相應的力量。
但與圣殿頒發的圣徽不同,還有一類圣徽是由神所贈。
那就是神選之人的印記。
影樹圣殿的秘衛們看到方鸻手中的圣徽,皆大吃一驚,「女神閣下…!?」由那位名叫妲利爾的女騎士帶頭,騎士們紛紛轉過身來向著方鸻的方向垂向下頭,并半跪下去。
只是方鸻并沒有看向那個方向。
他只是向著守秘人,向著廣場上的其他所有人開口道,「一位女士委托我調查影人,盲神,邪教徒之事。而今圣徽尚未收回,我的使命自未結束——」
他未言及那位女士的名字。
但在場之人心中皆浮現出那個神圣的名字來——
艾梅雅。
自然之主,森林女神與狩獵女士。
「我從考林—
伊休里安來此,本是為調查北境之事而來,」方鸻目光環視廣場一周,最后再次落到對方身上,「你認為此次仲裁與之無關?那么我此刻便請求見證——」
廣場上一片寂靜。
守秘人忽然抬起頭來。
廣場上空,冥冥之中,一道目光穿越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一位溫和的女士似乎正從寂靜的林間、午后的陽光之中抬起頭來,從林間生物之上移開了目光。
她回首,目光中已看穿了星輝之海。將默默無言的視線投向這個主物質界的廣場之上,令在場的每一個人皆感受到了那道加于己身的目光。
溫柔,堅定又蘊含著嚴厲。
接著是第二道目光。
安靜,理性與無言的審視。
守秘人跪了下去,書卷騎士也紛紛跪了下去。
接著是第三道目光。
神圣,肅穆,氣勢如海。
「諸圣,歐力在上!」歐力的眾騎士,眾牧師驚呼一聲,立刻半跪下去一片。
廣場的市民們也紛紛跪伏,在方鸻的視野之中,人群一片一片地矮了下去。
然而他回過頭。
在三道目光的注視之下,革利及家族,多托恩家族乃至于霍克家族的眾魔導士動彈不得,那個年輕人一樣連抵抗的心都生不起分毫來,只臉色慘白地看著方鸻。
方鸻也注視著對方,「你來這個地方,就注定了結果,神之裁決意味著什么,你真的明白么?」
年輕人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么,」方鸻手舉圣徽開口道,聲音并不是很高,只是變得嚴肅起來,「我問你最后三個問題,你是誰?在艾爾帕欣之時,你和誰在一起?你們的謀劃又是什么?」
威嚴的聲音傳遍廣場。
傳遍艾音布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