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猶如正落下一層昏黑的灰燼,將落日的余暉盡隱于暗紅的云層之下。
暮色下所逐漸籠罩的街道,相比于白晝更顯得寧靜,在泰拉施特區的一所旅店之中,此刻才剛剛亮起橘色的燈光,外港的居民們在一日的工作之后,往往會選擇到這里來小酌一杯。
此刻大廳中人并不多,愛麗莎正從不遠處收回目光,在她注視的方向幾張桌旁稀稀拉拉地坐了幾個人。這些人多是外港的碼頭工人,附近礦山之中的礦工,雇農,士兵或者小作坊主,要不就是來自于其他地區的冒險者,尋求賺幾個賣命錢的雇傭兵。
這些人此刻正面帶憂色,端著酒杯,低聲討論著一日不如一日的景況。
對于這座城市來說,但凡稍有身家的人此刻都早已逃往了南方,甚至前往了更遙遠的艾爾帕欣、芬里斯,至今還留在這里的,無非是沒有退路的,或生計維系于此的底層市民。
方鸻一行人進城沒多久就摸清了古拉港內大致的情況。
而今四鎮地區至今裊無音訊,冒險者公會向北邊派出的冒險者也沒有傳回任何有用的情報,傳聞中當中那支北方的大軍讓這座港口內自始自終人心惶惶。而城外還有受贖者的暴動,盜匪蜂擁四起,似乎到處都是一副兵荒馬亂的景象。
因為這些緣故,城內生產生活已半趨于停滯,帶來的連鎖反應就是普通人的生計也一日不如一日。連這些往日里應當熱鬧喧嘩的消遣場所,這會兒也顯得異常冷清起來。
而眼下的日子越是艱辛,人們就越是寄希望于那個‘迷鎖防護’,仿佛只要張開了結界,一切都回重回過去的時日。
在這樣的情況下,指望讓古拉的市民們認清鴉爪圣殿的真面目只怕不現實,他們只能另辟蹊徑。那水晶最后一次在公眾面前露面是在三天之前,當時它出現在瓦爾德區內一座博物館中,由灰騎士所嚴密看護著。
當天古拉的執政官在那里發表了一次演說,似乎是為了重拾人們的信心。
那場演講也的確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而那水晶在演講結束之后,有很大可能性仍舊留在那座博物館中,由鴉爪圣殿看守。但也另有小道消息說灰騎士將它送至更安全的地方保存,或許是古拉市中心的時針堡,也或者市政廳的地下。
這三處地方都是而今古拉港看守最嚴密的所在,要想不驚動任何人輕易潛入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好在方鸻也沒這打算。
在他看來那水晶固然重要,但古拉港星與月議會的術士們,還有工匠協會的工匠們肯定早里里外外將之仔細檢查過了。而連這些大師都看不出什么異常,他并不認為自己就要比其他人特殊一些。
他眼下真正關心的是,這枚水晶是怎么被送到古拉港的?
而從他們在古拉港內得到的消息來看,基本也與事先的猜測一致,正是由鴉爪圣殿將這枚水晶護送到了古拉港。
灰騎士們聲稱在阿爾托瑞地區發現了這枚水晶,它的來歷與風暴之主艾丹里安的恩眷有關,因此才展示出可以防范黑暗爪牙的能力。
且不論灰騎士們是不是說了真話,不過至少在他們的描述之中,還是提到了一些細節——比如水晶是在雪石堡發現的,其發現人包括了阿爾托瑞教區的一位教區牧首,以及雪石堡的主人。
而這兩個人此刻皆到了古拉港,這個消息讓方鸻驚喜不已。因為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位牧首、還有這位雪石堡的主人之間,其中至少有一人在那個地下的幻境之中出現過。
如果他們皆是在那幻境之中出現過的諸多人影之一,那么肯定是知曉一部分真相,或者至少參與了內幕。
但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找到這兩個人。
雪石堡的主人的身份至今還是一個謎,但那個牧首則傳聞在某座圣殿之中落腳,古拉港現在一共只有兩座艾丹里安的圣座,分別一南一北坐落。但南邊的那座位于外港的貧民區之中,條件簡陋,幾乎可以排除。
北邊的那一座,則位于內城一個貴族區之內,聽說灰騎士在古拉封城之后不久便禁止了內外城的自由出入,現在看來這位牧首大人很有可能就身處于內城之中。不過眼下要進入內城并不容易,好在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只要有錢,而今在古拉港很少有辦不成的事情。
方鸻先讓夜鶯小姐偽裝成一個想要打通關節的商人,在城內的冒險者公會掛了一個任務,果然沒多久便有人自告奮勇聯系上他們,宣稱可以幫他們進入內城。
那人約定好時間,與他們在這里會面,而今已經差不多到了約定好的時刻,因此愛麗莎才會用一種警惕的目光在大廳之中巡弋四顧。
不過她正巡視之間,忽然聽到有人在后面敲了敲玻璃,回過頭去,看到不遠處窗外出現了一張年輕人的臉孔。
對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外套,臉色有些蒼白,在窗外警惕地看著他們,他掀起窗戶來,質問道:“你們不是商人?”
“我們的確不是商人。”在愛麗莎身后,方鸻顯出身形來,向他開口道。
他知道瞞不過對方,但也沒打算隱瞞身份,畢竟他們這一群人無論如何看也和商人扯不上任何關系:“我們是冒險者,只是眼下我們手上有一個委托,需要前往內城一趟。”
但那年輕人聞言只后退一步,搖了搖頭:“抱歉,我幫不上你們的忙,我可不想惹上麻煩。”
說罷,他便轉身打算離開。
“請等一下,”希爾薇德出言叫住對方:“閣下既然接下那個委托,又豈會害怕麻煩?”
年輕人怔了一下,回過頭來看著他們,不過由于貴族小姐化過妝,因此此刻看起來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性冒險者而已。
他猶豫了片刻,才答道:“那不一樣…”
“沒什么不同的,”希爾薇德搖了搖頭,她看了看面帶菜色,立在冷風之中微微有些哆嗦的對方:“閣下正需要錢吧,我們可以雙倍付給你報酬。”
這句話像是打動了這個年輕人,讓他皺著眉頭立在原地,一時間沒有開口,但也沒有再要離開的意思。
“三千里塞爾,”希爾薇德直接將價格提高到三倍,趁熱打鐵道:“只需要你將我們帶入內城,之后的事情與你無關,縱使我們惹上了什么麻煩,也和你扯不上關系。”
那年輕人有點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看了看他們。最后他咬了一下牙,舉起手來對他們比了一個成交的手勢,然后指了指眾人面前桌上:“把你們的食物給我一份,另外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你們同我來。”
方鸻有點意外地看著他,不過仍舊點了點頭,從桌上提起一籃子面包,向對方遞了過去,同時示意天藍去前臺結賬。
那年輕人這才有些緊張地接過籃子,然后拿起里面的牛皮紙將面包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這才將籃子遞還回來。然后他立在窗外等著七海旅團的眾人,看著他們走出旅店,才向這個方向招了招手,并一言不發地領著他們向一個方向走去。
方鸻等人跟著那個年輕人穿過兩三個街區,然后又進入了一片彎彎繞繞的小巷之中。出于保險起見,他放出了一只發條妖精,并通過發條妖精的視野,大致看出他們已經離開了原先的商業區,進入了下城區。
這里已是古拉外港區的所在,臨近著碼頭,由于大量的碼頭工人,底層勞工居住在這個地方,使這里形成了古拉港內最大的貧民區的所在。遠處一片工廠區映入了眾人的視野,方鸻甚至能看到港口方向一片高聳的煙囪。
古拉港以礦山而聞名,高質量的鐵礦與煤礦讓這里形成了天然的煤鐵聯合體,大量的鋼鐵廠皆坐落于此。在艾文奎因精靈的語言之中,古拉本來就代表著赤紅的巖石之意。
在穿過那片工廠區之后,眾人才進入了一片低矮的棚戶區之內,方鸻知道這里就是古拉的貧民窟所在,年輕人帶著他們在棚區內七彎八繞,過了好長時間才在一所破敗的小木屋前停了下來。
他停在那小屋前,這才轉過身來看著走近的七海旅團的眾人。而方鸻正要開口詢問,不過年輕人忽然對他們豎起一根指頭來,放在唇邊,示意他們噤聲。
對方一邊向一個方向看去,方鸻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棚戶區向著港口的方向延伸,形成鱗次櫛比不同高度的梯次,從這里往下,在下面的棚舍區之中方鸻竟然看到了一行穿著黑白二色戰袍的灰騎士。
灰騎士們正從貧民窟之中穿行而過,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一些選召者,選召者與原住民的差別幾乎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尤其是公會的選召者,也只有他們才會穿著統一的戰袍。
“鴉爪圣殿的人。”天藍老遠就認出對方的身份來,忍不住小聲叫了一句。
“還有銀林之矛的人。”紅葉也認出了那些選召者的身份。
在下面的灰騎士似乎在檢查什么,他們挨家挨戶地進入,然后才退出來在門上用筆打上不同的記號,不過由于隔得太遠,天色又暗,方鸻等人幾乎看不清那個記號是什么。
在檢查完下面那片棚戶區之后,灰騎士們與銀林之矛的人才逐漸走遠,不過自始至終也沒發現頭頂之上的方鸻一行人。
方鸻這才回過頭去,詢問那個年輕人道:“他們在干什么?”
“與你們無關,”年輕人只盯著他們,答道:“你們在這里等我,我把東西放一下,然后就帶你們去內城。此外,我要先錢,少一個子兒也不行。”
“你的要求也未免太多了吧,”這時白夜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如果先把錢給你了,你跑了我們找誰去?”
但年輕人一言不發,只靜靜地看著他們。
方鸻看出對方的堅持,點了點頭道:“行。”
三千里塞爾不算什么,而且有發條妖精在手,他也不擔心對方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了。
只不過方鸻看著面前這衣衫襤褸,在寒風之中瑟瑟發抖的年輕人,心中更寧愿相信對方不是打算訛他們的錢。
年輕人這才一點頭,然后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入身后的小屋之內。方鸻看著這一幕,用手輕輕一劃,讓半空之中的發條妖精飛了下來,環繞棚舍區一圈,然后從這棟屋舍背后的窗戶之中飛了進去。
他一邊拉下風鏡,瞇起眼睛,首先映入眼簾之中的便是屋內昏暗的景象。屋內一片破敗,幾乎找不出幾樣像樣的家當,年輕人正抱著包裹走進屋內,將東西放在瘸了一條腿的桌上,然后拉開空空蕩蕩的櫥柜的門。
對方回過身去,小心翼翼地打開紙包,將里面的食物一一轉移到櫥柜之中。
不過年輕人發出的細微響動,似乎是驚動了屋內的其他人,下一刻方鸻便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屋子里面傳了出來:
“誰?”
年輕人停了下來,然后看向那個方向,開口答道:“瓦里德大叔,是我。”
“科爾?”
屋內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什么重物拖地的聲音,方鸻將發條妖精轉向那個方向,才看到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地從里面走了出來。
對方一只手撐在墻上,一只手扶著一張椅子,他用僅剩的一條腿站立在地上,而另一條腿上只有一條空空蕩蕩的褲管垂下來,此前的聲音,顯然是對方拖著那椅子發出的聲音。
中年男人站在門口,看了看桌上的事物,不由楞了一下:“你從哪里搞來這些食物的?”
“我接了一個活兒,”年輕人答道:“還會拿到一筆錢,大伙兒已經好幾天沒有任何東西下肚了,有了這筆錢,我們或許至少可以撐過這個冬天。瓦里德大叔,待會你把這些食物分發給大家一下——”
“科爾,你要去什么地方?”瓦里德卻沉聲問道。
年輕人怔了怔,回過頭來答道:“有一群冒險者,要讓我帶他們去內城一趟。”
“內城現在不安穩,”瓦里德搖搖頭,“灰騎士現在不允許任何人出入內城,科爾,你別為了我們把你自己搭進去。”
“如果我不去,我們所有人都得餓死。”年輕人嘆了一口氣:“而且灰騎士已經選中我了,我活著回來的可能性不大,要是我真一去不返的話,還要麻煩你們照顧一下我妹妹還有我母親。”
瓦里德沉默了片刻,張了張口想要說什么,但最后還是沒有出聲,只緩緩向他點了點頭。
年輕人也輕輕向他頷首,然后放下手中的東西,返身走了出去。
方鸻也在那一刻收回了自己的發條妖精,然后掀開風鏡。他抬起頭,正好看到兩手空空的年輕人從棚屋之中走出來,他注視著那個方向,忽然開口向對方詢問道:
“灰騎士讓你去干什么?”
年輕人一愣,不由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們,目光之中滿是不明就里的神色。
“那些灰騎士,他們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方鸻又問道:“你說他們選中了你,他們要帶你去什么地方?”
年輕人活像是見了鬼一樣看著他,臉色大變道:“…你怎么知道我剛才說了什么?”
方鸻舉起自己手中的發條妖精,在對方面前晃了晃。“如你所見,我是個煉金術士。我們雖然答應先付給你錢,但總得有些防范的措施,不過請放心,我無意于干涉你的私事,只是對于之前那一幕有些好奇。”
年輕人沉默了下來,神色復雜地看了看他:“那是發條妖精…?你是…工匠?”
方鸻點了點頭。
“…灰騎士是在抓人,”年輕人想了一下,才答道:“北邊那支大軍正在迫近古拉港,還有龍獸,影人,黑暗巨龍的爪牙…但港口內的守軍軍力已捉襟見肘,為了保護這座城市,鴉爪圣殿要求所有青壯年都必須受征入伍…”
征兵?
方鸻心中微微一愣?
在他想象當中,鴉爪圣殿根本不可能去理會北方的那支大軍,從他們將四鎮淪陷的消息一直壓到現在,便可見一斑。
但他們征兵總不會是為了對付自己,他們是不久之前在戰場上吃了一個小虧,但已鴉爪圣殿在北境的實力來看,還遠未要到動用后備力量的時候,更不用說跑到古拉來征兵了。
他們動用如此規模的預備役,投入的資金與補給就不是一筆小數,鴉爪圣殿準備這么一支大軍來干什么,攻打艾爾帕欣?
“因為你要受征入伍,”方鸻問道:“所以你才來接了我們的委托,你接濟的那些人,他們是?”
“他們是我的工友,”年輕人輕聲答道:“瓦里德大叔是在一場礦難之中為了救我,才失去右腿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活著回來,但如果沒有這筆錢,瓦里德大叔他們一定熬不過這個冬天的。”
“你們是礦工?”巴金斯有點意外地問道:“古拉港的情況已經壞到這個地步了么?可理應不至于此才對,我記得這座城市早先是因附近的礦山而聞名,礦山帶來了繁榮,雖然收益大頭歸于貴族,但市民總能分享城市發展的紅利。我離開考林—伊休里安時這里還一片欣欣向榮,從其他地方舉家搬來這里尋求發財機會的人絡繹不絕,而今雖然北境動蕩,但工廠和礦山不都還在開工么?”
年輕人看了看他,搖頭道:“工廠和礦山還在開工,但與我們又有什么關系,先生你說的都是過去的光景了,早些年古拉的確是如此的。但現在不同了,這些礦山與工廠自從交到那些人手上之后,他們有的是煉金術士與用不完力氣的機器,就不再需要我們了。”
愛麗莎嘆了一口氣,答道:“巴金斯先生,他說得沒錯。而今貴族們早已不親自下場經營,這些礦山早已承包給了彩虹同盟的幾大公會,他們只負責參股分紅就好。礦山,鋼鐵廠,碼頭還有商業區,幾個大公會壟斷了古拉方方面面的產業,這些產業都被用來支援他們工會之間的戰爭,在這里生活的出賣勞動力的底層市民這十年間受到的壓榨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是進一步加重了。”
她停了停,“只不過往日里這座港口服務于冒險者、雇傭兵,而選召者花錢大手大腳,因此尚還能維持虛假的繁榮,可自從憲章城為龍獸襲擊化為一片灰燼之后,北境日復一日的動蕩不安,這個看似穩定的系統而今已經趨于崩潰了…”
艾小小瞪大了眼睛,額頭上亮晶晶一片,忍不住說道:“怎么會?”在她的認知之中,星門的打開是為兩個世界帶來了雙方面的好處。人類帶來了文明,超競技為選召者賦予了一層又一層的光環,在那些宣傳之中可不是這么說的。
但天藍搖了搖頭,“其實其他地方也差不多如此呢,我從十二色鳶尾花離開之時,記得那邊的情況并不見得比這里更好。大公會只在乎利益,不在乎其他,在他們的影響之下選召者對于這個世界的態度也越來越冷漠。而今灰鸮鎮的難民…不過只是當下的一個寫照而已。事實上我聽說在奧述情況更壞,帝國的統治階層與來自于星門背后的掠奪資本勾結在一起,那些人根本不在意下面的人的死活,帝國境內自去年起已經爆發了好幾次起義…”
帕拉爾人眨巴了一下眼睛,有點好奇地看著她:“是么,我怎么從沒聽說過這種事情?”
他還記得自己從巨樹之丘離開之時,那里還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而第二賽區的選召者之間競爭也遠沒有其他兩大賽區那么嚴重,人與人之間至少還維持著美好的表象。
“那不過是你不知道罷了,”天藍有點少見地嘆了一口氣:“聯盟與貴族一起粉飾太平,就與這里是一模一樣的,而且帝國的鎮壓更加雷厲風行,只有高層才掌握關于那幾場暴動的內幕細節,我也是從十二色鳶尾花內部得到的信息。再說了,大公會的成員甚至不屑于與普通選召者為伍,又怎么會關心原住民的事情,又沒有七海旅團這樣引人注目的事件在里面,消息被壓下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過其實帝國內部也不是沒有明智之人,已經去世的前皇帝泰德三世的女兒,帝國的大公主便察覺到了這其中的危機,打算著手改變,但貴族聯合選召者的力量將她推翻了,現在這位公主殿下也不知所蹤…”
小姑娘有些厭惡地搖了搖頭:“我其實正是因為看不慣這些,才…”
但她忽然抬起頭來,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口,趕緊下閉上了嘴巴。
不過帕帕拉爾人倒沒在意這一點,只咂了一下嘴,他這種無公會籍人員,正是天藍口中的‘普通選召者’。不過帕帕拉爾人豈會在意這個?十二色鳶尾花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才不會害怕這些。
方鸻看了天藍一眼,他其實對于這個小姑娘的身份早有猜測,只是此刻才確定了什么——一般人怎么會知道這些內幕,當然一般人也不可能輕易從青訓營之中溜號出來,看看姬塔與洛羽不就明白了。
他又看了看一旁的洛羽,而后者好像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并未有所察覺。
幾個塔波利斯的選召者聽到這番對話皆默然下來,騎士團曾經標榜為自由選召者的榜樣,但作為彩虹同盟的一員,他們何嘗不也是這個體系的構建者與維護者?他們平日里司空見慣的一切,此刻從天藍口中聽來卻顯得尤為刺耳。
他們或許認為自己早已不在意這些——
但每個人都曾一時為利益所困,只是他們心中又何嘗不是有過一個英雄的迷夢,人們之所以向往超競技聯盟用層層光環所包裝的那些頂尖的選手,不正是因為因為內心之中的這份向往么?
但被包裝的終歸只是被包裝的外衣——
但當那層層虛榮的外表被剝去之后,人們不得不面對這個血淋淋的現實,他們為這個世界所帶來的究竟是什么?
艾塔黎亞真的是在星門的影響之下邊的更加繁榮了么?
塔波利斯的幾個成員張了張口,有心反駁,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整個北境的現實就擺在他們面前,這一切或許不是他們所造成的,但這些真的是他們所追逐的英雄的幻夢?
他們在內心之中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眾人之中,只有砂夜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身畔的紅葉。
她仿佛這一刻才明白對方所追求的,與尤古朵拉與前任會長他們所一直堅持的,那究竟是什么。那些所謂英雄的往事,不過已化作過往的記憶,而曾經跨過星門的人們不負于屬于他們的理想,而她呢,其他人呢?
方鸻只顯得有些安然,目光沉沉地看了面前的年輕人一眼。
他正是追逐著樣的理想與故事來到這個世界的,星門對他來說象征著人類美好一面的寓意,對于未知的探索,對于勇氣的述說,對于自身文明的肯定。只是絲卡佩小姐曾經嘲笑過的傻里傻氣,而今沉淀為了更加堅定的一些東西罷了。
而那個年輕人聽著他們的討論,心中微微顯得有些詫異,他總覺得面前這些人與他過去所見的那些人有些不太一樣,雖然他們都來自于同一個地方。但他不敢多問,只默默看著對方。
“走吧,”方鸻向對方開口道:“我們去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