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鸻看著那個方向,魚貫進入大廳的術士們身穿紫色長袍,風帽上紋著‘揭示之眼’的抽象圖案,和上次所見時一樣行色匆匆——這些人好像總是這個狀態,領頭之人個子很高,方鸻總覺得自己上次應該見過對方。
他看了一陣,才回過頭來問道:“他們來這里干什么?”
卡米拉輕輕搖了搖頭:“不清楚,艾德先生。”
“這些人上次來是什么時候?”
卡米拉關閉了蜂鳴作響的機器,再看了看那邊,口中答道:“大約是三天前吧,三天前他們也來過一次。”
方鸻沉吟了片刻,又問:“會長在嗎?”
“愛爾娜會長早些時候出去了,她還讓我告訴你,‘休想再打公會里一丁點東西的主意!’”小姑娘有些好笑地抿了抿嘴,看著他:“嘻嘻,這可是愛爾娜會長的原話,艾德先生——”
方鸻一陣無言,他過去幾天為了設計‘黃蜂 I’,是從愛爾娜女士那里套了不少零件,可這有什么辦法呢,貧窮又不是他的意愿——但仔細想想,果然都是阿奎特和梅里芬那兩個老家伙的錯,要是他有一萬多積分,還會是這樣嗎?
不過會長女士這兩天會繞著他走,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方鸻抓了抓腮,但已經從卡米拉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術士們正走向二樓的樓梯,方鸻這才對卡米拉道:“那麻煩你了,卡米拉,我先過去那邊看看。”
“艾德先生沒別的事情了嗎?”
方鸻頷首:“卡米拉,你要一起過去看看嗎?”
“我可算了,”卡米拉連忙搖頭:“我還要看書呢,”她拍了拍座位邊厚厚的大書。“另外艾德先生也得小心些,我聽說那些‘揭秘者’自視甚高的,他們對外人可沒什么好臉色。”
方鸻有點意外地看著她,聽出這小姑娘的言外之意:“卡米拉,你和他們起過沖突嗎?”
卡米拉搖搖頭道:“也算不上吧。”
方鸻大約明白是怎么回事,笑了一下:“沒關系,我去幫你出氣。”
“誒?”卡米拉一怔,連忙叫住他:“等等,艾德先生,不用了。”
可她后半句話還沒說完,便看到方鸻急匆匆向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卡米拉連忙低聲叫了一句,但方鸻也沒回頭,她一陣無語——忍不住看著那個方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心想艾德先生還真是和愛爾娜會長說的一模一樣——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不過方鸻倒也不全是開玩笑而已、
他問了那些問題之后,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一個想法,打算上去套套情報。放在過去,套情報這種事情可不在他的操作范圍之內,但在大貓人與艾緹拉小姐耳熟目染之下,而今也算得上是個老油條了。
他匆匆走上二樓的樓梯,坦斯尼爾工匠協會樓梯轉角處墻上掛著一副巨大的油畫,上面畫著一個穿著灰褐色大衣,戴著單片眼鏡,在嘴唇上留著一抹羊角胡的嚴肅中年男人。
對方大衣領口上別著五枚白金十字星,以示其工匠大師的身份,此人正是伊斯塔尼亞工匠總會的創立者。
方鸻剛好在那里追上了那支術士隊伍的‘尾巴’,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煉金術士大衣,然后立了立領子,才出聲叫住前面的人:“等等,各位。”
術士們從后往前依次一停,紛紛回過身來。
方鸻輕輕吸了一口氣,在心中過了一遍大貓人平日里是如何套情報的,好讓自己稍顯得自然一些,并學著那位中年工匠的口氣開口問道:
“各位,這里是坦斯尼爾工匠協會,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得上忙的嗎?”
術士們回頭看去。
這時那先前他認出的領頭之人分開其他人,走下樓梯,來到他面前,上上下下將方鸻打量了一番——方鸻也注意到,這個人兜帽下面的臉上,褐色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口,顯得有些可怖——他忍不住微微一怔。
對方的眼睛中帶著一抹淡淡的淺紫色,但那并不是本地人特有的瞳色,聽說這是‘揭秘者’的一大特征,與他們深入以太網絡的方式有關。
但方鸻從這雙眼睛之中,還看到了深邃與警惕。
那領頭者看了他半晌,才用沙啞、緊繃的聲音開口問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方鸻神色如常地答道:“我記得各位三天前也來過一次。”
那領頭人沉吟片刻,又有些懷疑地看了他一眼,方鸻心中怦怦直跳,生怕對方記憶力太好,想起半大個月之前那檔子事情來。
但還好沒有,對方又問:“那么請問愛爾娜會長在嗎?”
他顯然認錯了人,以為方鸻正是坦斯尼爾工匠協會的煉金術士,其實這也不怪他不謹慎——穿著一身煉金術士大衣,又主動上來找他們攀談,任誰都有可能認錯。
誰叫方鸻臉皮太厚了呢。
聽了這個問題,方鸻心中一定。
但他明白自己可不能表現出來,而是故意怔了一下,方才答道:“真不巧,愛爾娜會長她出門了。”
停了一下,他看了看那人神色,又繼續說道:“會長雖然不在,但有什么事情,或許我也可以幫得上忙?”
領頭的術士回頭去看了看其他人,他們是占星術士,但不是先知,也不是預言家,也無法預料到這樣巧合的錯過。他再一次轉過頭來,將目光落在方鸻臉上,緊繃著的嘴唇動了動,說出一句簡短的話來:
“我們需要使用以太塔。”
方鸻心中一動。
看來這些人在搜索什么東西。
工匠協會的以太塔就是一個大號的魔力探測器,這東西在浮空艦上也有,選召者直觀地將之稱之為‘雷達’,或者以太‘聲吶陣列’——因為兩者的工作原理差不多,皆是通過回波來定位。
只是‘波’的性質略有不同而已。
但搜索不同的目標,需要制定不同的掃描策略,因此要弄清楚對方是在搜索什么,還得需要知道具體的搜索策略才行。
不過方鸻保持著克制,明白自己不能問這個問題,而且就算問了對方也不會回答。好在他還有其他的方式拿到情報,只是在那之前還需要搞清楚另一件事。
“以太塔?”方鸻問道:“各位有授權么?”
那人點了點頭,拿出一封信箋交給他——方鸻留意到信拆開過,看起來已經使用過一次,聯想到三天前這些人就來過工匠協會一次,因此很可能在那時候就出示過一次授權。
他打開信封,粗略掃了一眼,發現是星與月之塔的授權,上面還有星月六芒星陣的印戳,這是考林—伊休里安大陸的術士聯盟,看起來是星與月議會的人委托這些秘術士在辦事。
他心中略有些好奇,但也沒多問,只將信箋原封不動地遞了回去。
“我明白了,要是會長在的話,應當也會同意的。”雖然他根本不是什么坦斯尼爾工匠協會的煉金術士,但還是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道:“不過以太塔不歸我管轄,要不我幫各位問一下?”
那術士面上并無太多表情,只微微點了一下頭。
方鸻可以感受到對方態度的冷淡,心想也難怪卡米拉會那么描述,這些人的確仿佛是有一種自然而然的高傲。好在他也不在意這個,說了要幫卡米拉出氣,就把這些人晾在這里好了。
于是他與術士們告辭之后,徑自來到二樓,在這里值班的幾個煉金術士大都認識他,并友善地向他問候道:
“愛爾娜會長不在,艾德。”
“你來得可不巧。”
但方鸻只向眾人點頭示意,答道:“我從卡米拉那里聽說了這個了,不過外面來了一些‘揭示之眼’的秘術士。”
“他們啊,”值班的工匠露出恍然的神色:“幾天前就來過一次。”
方鸻又道:“那些人好像要借用以太塔,各位知道除了愛爾娜會長之外,誰負責以太塔的日常事務嗎?”
坐在沙發上的一個工匠,面前放了一副斗獸棋盤,正自娛自樂地擺著棋子,聽了這個問題才抬頭答道:“一般來說,是老費薩爾在看照那個地方。”
“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他呢?”
“艾德,你還真是熱心。”
方鸻一笑:“順手而為而已。”
一個煉金術士指了指樓上:“老費薩爾在四樓他自己的辦公室內,從那邊的樓梯上可以上去。”
方鸻連忙道謝。
他穿過大廳,走上那里的旋梯,旋梯通往工匠協會的上層,上層是一圈懸空的回廊,周圍一圈都是不同的門牌號,有些門開著,有些門則緊閉。方鸻繼續向上,來到第四層,這里空間更逼仄了一些,上樓之后四面只能看到四扇緊閉的門。
方鸻看了一眼,找到了標注為‘奧爾芬以太塔管理室’的那一扇,走過去敲了敲門。
只片刻,里面便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請進。”
方鸻推門而入,便看到坐在對面辦公桌后,一頭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的老人,穿著筆挺的煉金術士大衣,胸口還掛著幾枚榮譽勛章,帶著嚴肅的神情看著他,給人一種退役老將軍的感覺。
對方先一步開口問道:“你是誰?”
方鸻開門見山地答道:“費薩爾先生,我叫艾德。”
老先生臉上嚴肅的神色一下子便消失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好奇地問:“原來你就是那個把會長害哭了的人?”
方鸻聞言哭笑不得,心想自己在坦斯尼爾工匠協會可算是出了大名了,好像這上上下下就沒一個人不認識自己的。但無奈之下,他也只能點點頭,表示沒錯,正是在下。
老先生用一種不解地口氣問道:“我看你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啊?”
“這只是一個誤會而已,”方鸻大汗,連忙轉移話題道:“其實費薩爾先生,我有一些事情找你幫忙。”
“說吧,”老人答道:“什么事?”
由于愛爾娜的吩咐,協會上上下下皆知道他們正在為公主殿下辦事,這位老先生自然也不例外。
“是這樣,費薩爾先生,我想問一下,三天之前是不是有人用過以太塔?”
老人楞了一下,才拿起老花鏡道:“那你等等,我需要查一下。”
方鸻看對方樣子,不由好奇:“怎么,難道使用以太塔的人很多嗎?”
“那倒不是,”老先生一邊將老花鏡架在鼻梁上,一邊搖頭:“我沒記錯的話,這陣子也只有一撥人用過而已。”
方鸻張大嘴巴,忽然覺得這件事有些不靠譜起來——他怔怔地問:“那這還需要查?”
對方抬起頭,目光透過鏡框上面看了他一眼,頗為鄙夷地搖搖頭:“年輕人,還是太過毛毛躁躁,你懂什么,這叫認真負責。我當然可以憑記憶告訴你答案,但你以為記憶靠得住么?”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懂嗎?”老人一邊說感嘆:“不過要說記憶力,不是我吹,好多年輕人也比不上在下。”
“不是,”方鸻滿頭大汗:“費薩爾先生,不是只要抽調出當天的掃描記錄就可以了嗎?”
這東西也不算什么機密。
但老人一愣,拍著桌子惱羞成怒道:“記錄當然可靠,但難保不會出錯,你懂什么,小子,你還要不要查?”
方鸻馬上學乖了,連忙點頭:“dei,dei,dei,費薩爾先生說得都對,您老說了算。”
老人這才瞇起眼睛,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來。
好在查資料也沒用多少時間,大約也是察覺出自己的想法不大靠譜,方鸻看這位老先生也只是裝模作樣在那里翻了一下表格——他忍了好一陣子,也沒告訴對方:
表格拿反了。
好在他自認自己情商還是要比洛羽高一點的,若是后者在這里,指不定已經被轟出去了。
而方鸻拿到掃描圖紙之后一看——立刻發現自己看不懂,以太塔的掃描記錄并不是文字報告,而是一張分布圖表,上上下下的坐標點,在沒有注解的情況下普通人根本看不懂。
但老人顯然早料到這一點,得意道:“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現在明白了吧,你以為是圖表拿到手上就能看懂?你是以太分析專業嗎,水晶工匠?學過以太分布理論嗎?”
方鸻啞然,他還真是水晶工匠——不過具體看來,也不是每一個水晶工匠都看得懂這個圖表,魔導技術發展至今,正如同地球上的科技一樣,分門別類已經非常細致了。
像是努美林時代,艾德與他的學生海恩帆姆這樣的全才,而今已經十分罕見,甚至可以說沒有。而且努美林精靈之所以可以有通才煉金術士,也和他們悠長的生命有關系。
老人正頭頭是道地將他評頭論足了一番,最后得出結論:“所以年輕人就是毛毛躁躁,現在你明白我為什么先查一下了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方鸻一陣無言,心想這位老先生把第三賽區的一些俗語學得還蠻溜的,不過看不看得懂圖表和之前查一下又有什么關系,而且你根本就是連表格都拿反了好吧?
根本就是心不在焉,沒有在查不是嗎?
但他可不敢這么說,大約也摸清楚了對方的套路,只恭恭敬敬地開口道:“請費薩爾先生幫我看一下。”
老人虛榮心受到了極大的滿足,于是接過圖表,指了指上面的分布數據對他說道:“這個其實很簡單,坐標上下左右四個區域指方位,數據分布越高,說明魔力反應越密集——
我們的世界遍布以太魔力,因此即使是向空無一物的地方掃描,也會有雜波回饋。但真正的魔力生物,或者魔力物品的回波,會比雜波的回饋密集得多,比如這里,還有這里——”
他用手在那頁圖標上點了幾處,方鸻看了一眼,發現那個方向正是當日他所看到那些秘術士前往的方向。
他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想法,因為那個方向也正是他們事后調查顯示當日奴隸商人們離開的方向,他之前竟沒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所以難道說,當日這些秘術士也是在追查那些奴隸商人。
不,應當說是盲從者信徒。
他想了一下,才又問道:“費薩爾先生,這個圖表的掃描策略是什么?”
這個問題讓老人不由高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你還知道這個,看來你也是懂行的嘛,我看看…”他一邊說一邊扶了扶眼鏡,然后嘀咕了一聲:“奇怪,這個策略我竟然還沒見過…”
“高魔力回饋,低元素反應…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策略,”老人忽然恍然大悟:“我記起來了,原來如此,這份圖表是三天之前那些秘術士搞出來的,我就說這些門外漢,,根本不懂什么魔力探查。”
他有些激動地揮舞著手中的圖表:“看看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就說怎么會有我看不懂的掃描策略…”
但方鸻只在一旁不動聲色。
老人沒看懂,他卻看明白了,要說這個掃描策略他過去或許也不懂,但經歷過之前的冒險經歷之后——現在不懂也懂了。這的確是一個比較少見的策略,因為一般人使用水晶塔,探查的基本是魔法物品、魔法生物或者浮空艦的位置。
大部分以太魔力,皆是具有元素屬性的。
但只有一類,需要低元素反應。
或者說,需要正常五類元素之外的一類元素反應。
暗元素。
學者口中并不存在的第六元素。
那些秘術士們,是在搜索‘惡魔’。
方鸻看了看激動的老人,心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反而不顯得如開始那么急切,他只有出于好心地——提醒了對方一句:“那個,費薩爾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件事情。”
“怎么?”
“你口中那些秘術士,他們正在下面。”
“什么!”
“他們還敢來!”
老人勃然大怒。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