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之內,立在天井棕櫚樹下的中年人叫做阿貝德拉赫曼,削瘦,沉穩,嚴肅,下巴上留著一撮尖胡子,皮膚棕紅,穿著灰黃色的長袍,戴著頭巾,是伊斯塔尼亞人典型的形象。
此人正是沙之旅舍的日常經營者。這里雖是佩內洛普王室的產業,但阿菲法的姐姐作為公主自然不會事事親力親為。不過她讓此人代為看照此地,也足見后者能力不凡,并深得大公主信任。
只是方鸻自認自己沒見過對方,對方也沒見過自己,這突如其來的關照,當然讓他有一絲疑惑。出于禮貌,他還是上前向對方致了謝。阿貝德以一種平靜中帶著謙恭的語氣答道:
“公主殿下讓我代為感謝各位對她妹妹的照顧。”
方鸻聞言這才有些恍然。不過阿菲法才離開幾天,那位大公主就知道這件事了,看起來對他們的動向也早已掌握,不過這算是對她妹妹無禮的溫和警告,還是感謝呢?還是二者兼而有之。
方鸻暗想,這位大公主的手腕看起來很高明啊。
阿貝德向一邊伸出手:“各位是在這里預約了客人,請跟我來。”
方鸻不由和大貓人互視一眼。一邊的唐德敲敲手杖,開口道:“我就不和你們一起去參加那個無聊的什么會面了,這大廳風景不錯,陰森森的,我看待在這里不錯。”它將手杖往臂彎一插:“我就在這里等你們好了。”
方鸻有點無語地看了大廳一眼。能當著主人的面,將陰涼透風、采光良好的旅舍大廳說成陰森森的,這家伙純粹是來找事的吧?卻沒想阿貝德看到后者,不但絲毫沒有芥蒂,反而忙畢恭畢敬走上來行了一禮道:
“術者大人,能讓您滿意是鄙地的榮耀,請稍待片刻,我馬上讓人為您安排最好的位置——”
唐德絲毫也不客氣,只傲慢地輕輕點了點頭,仿佛一切理所當然。
直看得方鸻翻了一個白眼。
阿貝德給唐德安排的地方,還有另一位死靈術士也在。那里其實還有不少位置,但對方看到唐德,二話不說自動起身,便主動準備讓出這個地方。而在方鸻看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巫妖,此時卻主動開口道:
“何必離開,既然是同僚,不如留下來談談?”
那死靈術士是個當地人,聞言大喜過望,趕忙揮揮手趕開仆人,親自畢恭畢敬為唐德拉來一張椅子,像是一個侍者一樣立于一旁。唐德對此也無所謂,它口中客氣說坐下,但對方不愿坐,它自然也不會再多廢話。
方鸻看到這一幕,才不由有些意外地看了這位巫妖一眼。
他看到對面那死靈術士袖邊兒上的三條紫色的飾帶,這說明其至少也是一個三十級以上的亡靈咒術師,這樣的人在當地應該小有一些名氣,但沒想到在這無良巫妖面前竟小心翼翼像是一個小學生一樣。
方鸻這才第一次感到,雖然對方在船上時常干一些諸如與唐馨斗嘴、用惡質小法術作弄天藍、艾小小一類十分‘無聊’的事情,但一位巫妖,畢竟也是一位巫妖啊。
死靈術士是一個孤獨的職業,一生當中大多數時間與死者為伴,在大多數地區名聲狼藉,在一些地方甚至還受到通緝。因此在這條路上,一切自然是實力優先,何況唐德作為一個一百多歲的老妖怪,在這一領域上的確算是一位大師‘人物’了。
當然在他印象當中,真正的大師應當是像卡拉圖那樣子的,成熟又穩重。
安置好唐德之后,阿貝德才帶著一行人前往旅店后的庭院之中。而通往庭院的大廳處正陳列著一臺因罕茲四型,方鸻不由多看了一眼,這種人首馬身的半人馬型構裝,正是魔導構裝學派之中的巔峰代表。
由于知道這臺構裝的價值,他不由暗自咋舌這旅舍不愧為王家的氣派,三百七十多萬里塞爾的魔導構裝,竟當作陳列品放在這個地方。阿貝德回過頭來,正看到他神色,也不倨傲,只平靜地介紹道:
“這是當地工匠總會送給魯伯特公主禮物。”
“不過它還不是這里最昂貴的展品。”
聽了方鸻陳述這構裝體的價值,一旁帕克不由咋舌道:“三百七十多萬里塞爾,那得是多少錢啊?這還不是這里最昂貴的展品?”
阿貝德這才指引他們看向一旁,立于大廳正對面的木雕,那看起來像是一座圖騰,當正中鑲嵌著一枚流轉著沉沉光芒的紅寶石。
帕帕拉爾人走過去,橫豎繞著圖騰走了兩圈,一臉的不信:“就這黑漆漆的木頭柱子?”
“帕克丟死人了,那可是精靈大師的作品,”沒想到開口的,卻并非阿貝德,而是一旁的艾小小:“圖騰上的紅寶石,是焰之心,當年在艾爾帕欣的大拍賣會上拍出過一千三萬里塞爾的天價呢。至于現在嘛,更是價值連城。”
帕克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忙多看了那紅寶石兩眼,回過頭一邊不敢置信地問道:“多少萬?”
阿貝德也回過頭,看了艾小小一眼點點頭:“這位小姐說得不錯。”
“小小怎么知道這個?”方鸻有點好奇地問。
“我和我爸正好參加過那場拍賣會,當然嘛,我們只是受邀去參觀的,”艾小小吐了吐舌頭:“我家可沒那么多錢。”
方鸻這才恍然。他倒是知道自己表妹這位好友家境還算殷實。
不過能得到這樣跨界邀請的機會,即便是作為觀光者的身份,也至少是有一定社會地位才行吧?只是對方家中也不知道是什么關系,他聽他表妹說,艾小小一家平均每兩三年就要到艾塔黎亞來一次的。
這一次,也正好是帶上了唐馨,所以他才能在這里見到兩人。至于之后成為正式選召者,也是陰差陽錯的關系。他還聽說,艾小小的父母,好像對此也沒有反對的樣子。
而他舅舅舅媽,好像對這件事也默認了。
倒是奇怪得很。
一行人繞過高大的構裝體,向后走去,帕克還在后面一路小聲嘀咕:“艾德,你認為那寶石真那么值錢?我是說…那家伙不是唬我們吧?”
方鸻斜了他一眼:“艾小小也唬你?”
“她一個小丫頭懂什么,人云亦云也說不定,”帕帕拉爾人在身上搓了搓手,黑漆漆的眼珠子四下轉動著,有點小不安地說:“我覺得,那么價值連城的東西,會好端端放在那個地方嗎?”
“…呃,我是說,它真不會被偷走嗎?”
方鸻一看他這個動作,就知道這家伙在打什么盤算:“你在想什么?”
“啊,我沒有!?”
“…我是問你在想什么,不是問你有沒有。”
帕克小眼珠子一轉,顧左右而言他道:“厄…我的意思是,我什么都沒想。”
方鸻才不信他,指了指那高大的構裝體:“你猜那寶石為什么要放在這個地方,即便是最次一級,因罕茲四型也是偽龍騎士構裝。還是說,你想親自試一下,純魔導向的偽龍騎士構裝是什么水平?”
“沒有沒有,”帕克趕忙搖頭,然后補充了一句:“那我們…不是,我是說盜竊者先把那個什么因罕茲四型先偷走不就好了,那東西也蠻值錢的?”
方鸻不由翻了一個白眼。
他忽然之間覺得,有點什么東西來轉移一下這家伙的注意力也是蠻好的,省得一天想著怎么惹麻煩。
經過這個小插曲,一行人才總算來到旅舍庭院之后,并遠遠看到了等在那里的VE俱樂部的人,與與他們一起的超競技聯盟的官員。那一行人一共七人,除去其中三人西裝革履,一看就是來自地球方面的人之外,另外四人應當是選召者。
而這些選召者當中,有兩個是不久之前方鸻見過的藍白色戰袍,另一個則穿著一身方鸻十分熟悉的裝束——‘’
而三個選召者之中,還有一個穿著一身方鸻比較熟悉的戰袍——‘Ragnarok’的淺紋霜火戰袍,看起來正是奧丁公會里的人,只是不知身份,方鸻此前也沒見過對方。還有一個人,應該是本地的冒險者,大約是對方雇傭的向導與保鏢一類的人物。
因此方鸻的目光,主要放在另外六人身上,
說起來,他對弗洛爾之裔倒沒什么好奇的。不過認真說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與超競技聯盟打交道,至于上一次在梵里克那個,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自然不能代表著聯盟本身。
事實上他后來也明白,自己當時根本也還未進入的聯盟的視野,那個所謂的‘官員’,背后其實不過是普德拉罷了。
而這次,卻不大一樣了。
他在梵里克搞的事情,不僅僅是對各大公會,對于超競技聯盟本身,也造成了極大的影響。恐怕正如蘇菲所言,這會兒聯盟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員,不管被動還是主動,都應該知曉了他這么一號人物的存在。
因此,才會有這一次的會面。
他很清楚弗洛爾之裔這些大公會的行事風格,但對于聯盟,或多或少還存著一些敬畏之心。這也是每一個新晉選召者,在面對聯盟這樣的官方組織之時,所必然的心態。
更不用說,方鸻本身就不是什么科班出身的選手,對于這個在星門宣言之后一手建立了超競技這一運動的組織,更是存著一分好奇之心。
這也是他來這里的主要目的。
對方看起來已經等了一段時間,但也絲毫不著惱的樣子。那個VE俱樂部的高層年紀不大,最多三十歲出頭的樣子,帶著一副銀絲眼鏡,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伸手對他說道:
“請坐,艾德先生。”
方鸻幾人一一坐下,目光則在另外兩人身上巡弋,三個人年紀都不大,也不知哪一位才是聯盟的官員。
那帶著銀絲眼鏡的年輕人先介紹自己姓李,是來自VE俱樂部的管理層。
然后對方話鋒一轉,才提到:“弗洛爾之裔與艾德先生先前有一些誤會,但其實不過是小事。艾德先生是國內的選召者,而Ragnarok也是國內知名的公會,大家說白了其實都是自己人。”
“眼下國內各大公會在渾濁之域失利,在幾場外戰上也表現十分不佳,加上上一代明星選手紛紛退役,正是需要后起之秀之際。在這個時候,國內賽區有了艾德先生這樣一位新人,也算是一種幸運。”
“艾德先生可能還不知道吧,外界現在皆在拿你與Loofah小姐相比。艾德先生也是煉金術士,也是戰斗工匠,應當也想要達到冥、達到Loofah與Vi乳s小姐那樣的高度吧?”
方鸻微微一怔。
他還以為這場會面會劍拔弩張,但沒想到真讓蘇菲說中了,對方一上來先給他灌了一通迷魂湯。只可惜,這些場面話要是是絲卡佩小姐,或者精靈小姐說出口的,他說不定都已經得意得要飛起來了。
但在這些人面前,他還清醒得很。他很清楚對方的目的,雖然倒也不是不懷好意——但正如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回答一樣,一旦兩者無法達成一致。這些人恐怕,就不會是眼下這個樣子了。
當然,對方要真有銀色維斯蘭,或者Elite那么大度,他說不定還高看弗洛爾之裔一眼,不過方鸻心中其實清楚弗洛爾之裔是絕不會與銀色維斯蘭、與Elite一樣的。否則,也不會有當初黎明之星那么多事情了。
想到Elite,他不由又想到那位冰山女士——說起來自從依督斯一戰之后,對方已經好長時間沒來找過他了。
對方來找他的時候,他有些煩不勝煩。可對方忽然之間失蹤了,他又隱隱有些失落了。倒不是說他待價而沽,真要準備加入Elite,只是總覺得自己被看低了一頭,那種感覺還是相當惱火的。
當然,這種小心思也是人之常情,方鸻還不至于因此而患得患失。
他此刻靜靜地等待對方的下文。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默不作聲,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對方略有些意外之下,也不得不直接上肉戲。那年輕人輕輕咳嗽了一聲,才說道:“艾德先生,我就實話實說了吧。”
“你的天賦很高,我們很看好你的天賦——以你的天賦,要達到Loofah小姐,甚至達到冥女士,達到Vi乳s女士那樣的高度,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但你也清楚,天賦只是一方面,任何一個大公會,要培養一個如冥那一級的選手,至少也要拿出幾分之一的資源來。這對于一個大公會與俱樂部而言,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而對于沒那么大的公會與組織,更是天文數字。”
“我知道,以你的天賦,國內來找你的公會肯定數不勝數,有一些也開出了令人心動的條件,”年輕人推了推眼鏡片:“不過你可要看準了,有些公會口頭條件開得高,但他們是否真能拿出這個資源來呢?”
“而我們弗洛爾之裔的實力,你應該清楚吧?作為一個老牌俱樂部,我們在與選手的合約這一塊兒上,還是十分可靠的。至少從沒出現過任何勞務糾紛,在這一點上是有口皆碑的。”
他一邊說,一邊拿出一紙合同來:“簡單的說,艾德先生。弗洛爾之裔希望與你將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并誠懇邀請你加入我們,我們承諾開出最優越的條件,培養你躋身一線選召者——”
對方輕輕按了一下合同:“這份合同,無論放在任何地方,甚至包括在我們幾大公會內部,也是十分優厚的了。”
方鸻默默看了那合同片刻。
那合同看起來像是一頁紙,但其實不過是系統產生的投影,是一頁光窗,一份電子合約。
對方沒有說謊。
這份合同的確也算優厚——
但當然,比起蘇菲主導的銀色維斯蘭那邊對他開出的條件,其實還差得遠。
銀色維斯蘭當時可是明說了——而且是銀色維斯蘭的會長親自給他的答復,可以拿出類比于蘇菲享受的條件,來培養他。而要知道那位銀色維斯蘭的公主殿下,可是其本公會出身的嫡系,再加上軍方的關系,按關系來說自然要比他親近得多。
但即便如此,銀色維斯蘭還是給他開出了如此優厚的條件。要是蘇菲不是他的好友,聽到這樣的條款,多半也要抑郁一陣子吧。
而他還是決然地拒絕了銀色維斯蘭的提議。
也自此之后,無論是銀色維斯蘭也好,還是蘇菲也好,也再沒提過讓他加入銀色維斯蘭的事情。原因很簡單,對方也不可能開出更高的條件,二來,應當也是感受到了他的決心。
他當時沒有心動。
這會兒自然更不可能。
他問蘇菲倘若自己一直在弗洛爾之裔的對立面,會如何?當時蘇菲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但這個問題,看起來馬上就要成為一個真切的問題了。
他從合同上移開目光,抬起頭來,看向對方,然后輕輕搖了搖頭:“不必了。”
那帶著銀絲眼鏡的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之色,不過方鸻的回答似乎還并未完全出乎對方的預料。他想了一下,才問道:“艾德先生,有一些事情,我可能沒有和你說得清楚。”
“眼下艾塔黎亞正在發生一場劇變,在這場劇變之中,會產生許許多多的機會。事實上,你應該聽說過聯盟今年對于自由公會的整合一事吧?”
方鸻略有些意外地看著對方。他當然聽說過這件事,還親身經歷了,這事情導致聯盟在外面一片罵名,對方居然拿這件事來和他說事?
對方再推了推眼鏡:“我知道,這個‘調整’在外面有一些不太好的名聲,不過事實上并非是像傳聞那樣,聯盟是要打壓自由公會與自由選召者。艾德先生對于聯盟可能有一些誤會,但對于聯盟來說,自由選召者也是選召者實力的一部分,與公會組織其實并無區別。”
“那為什么你們還要那么做?”方鸻這才第一次主動開口問道。
“原因很簡單,這涉及到一個‘分配’的問題。”
“分配?”
“艾德先生應該聽說過,今年聯盟與星門港,從各大公會,甚至包括二三線公會之中選拔出一批優秀的選召者,放出了一大批通往第二世界的名額的事情吧?”
方鸻眼中閃過一道光。他的確聽說過這件事,不過是從紅葉那里聽來的,只是版本與這個有些不同。紅葉當時與吳迪他們前往憲章城執行任務,正是為了參與這一選拔。
聽說她和吳迪都拿到了這個資格,只是后來公會整合,塔波利斯宣告‘解散’,這個資格還作不作數,還是兩說。
只是在紅葉的描述當中,這似乎是軍方主導的。而現在聽來,聯盟似乎也參與其中。
當然,對方究竟有沒時候真話,也還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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