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滅通訊水晶,方鸻一個人立于原地靜了片刻。
黑暗中猶如有無窮的未知與迷霧,述說著一個個懸而未決的疑問,渺茫的希望則仿佛一盞搖曳的孤燈,指引著唯一的前路。
他想,托拉戈托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覬覦這地下的‘神之力’呢?或許是從它得到神之軀的那一刻開始,這個陰暗的想法就在這頭傳奇巨龍心中徘徊不去。
但也可能更久遠一些,數百上千年,甚至從它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對這地下強大而恐怖的力量念念不忘,所以它才會年復一年送人下去探查下面的情況。而從帝國手上拿到神之軀,其實不過只是這計劃的最后一步而已。
他無法排除任何一種可能,但無論哪一種原因,一樣代表著長久的隱忍——十年與百年其實以凡人的時間尺度來說,都足夠久遠,而如此深遠的謀劃,真是他們預想之中這么簡單嗎?
更關鍵的是,聽雨者在這其中究竟扮演了何等的角色?永生者介入又有多深,老龍與這些人是什么關系?是主仆從屬?還是僅僅是盟友?方鸻沒記錯的話,永生者也介入了尼可波拉斯的計劃當中,這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多里芬與黑色圣城,他們為何總是出現在這樣的地方?
僅僅是黑暗眾圣的信徒?還是別有身份?可黑暗眾圣的信徒真有那么大的行動力?姬塔專門卻調查過這些人的資料,他們雖隱于普通人中,但并未在凡人世界當中掌握太大權力,介于艾塔黎亞眾國皆是歐林神系的信奉者,對于黑暗信徒必然嚴防死守——而眾所周知,歷史上少有黑暗眾圣回應自己信徒的事實。
因為它們大多陷入長眠之中,亦或被封印,像是薩魯塔卡這樣漸漸復蘇的黑暗神祇,百年來或許也只有這么一位而已。
永生者的力量又是從何而來呢?
艾塔黎亞的學者們一貫認為他們的力量可能來自于黑暗巨龍,但最后一頭黑暗巨龍死亡至今,黑暗信徒的活動并未減少,甚至還大大增加了。
想到這里,方鸻搖了搖頭,意識到自己有些走神了。不過多里芬事件中,永生者們的計劃前后延續近百年,讓他相信這個拜恩之戰開始至今的陰謀,也一定沒那么簡單。
他又想起自己手上掌握的線索,不由記起記憶之中雙胞胎姐姐安靜坦然的微笑,與妹妹躲閃的目光,兩段短暫的回憶在他心中揮之不去,讓他既有一定把握,又有些忐忑不安,其最后的結果,真會與他預料之中一致嗎?
然后還有杰弗利特紅衣隊的事情。
可以預見的是,這只自以為然的‘螳螂’,多半沒料到黃雀在后。
紅衣隊與夜蜥人的計劃,那頭傳奇巨龍定然了然于胸,然它絲毫未加阻止,就是等待他們一步步進入這個陷阱之中,甚至它早有預謀,一手推動了這件事也不一定。
別忘了夜蜥人與托拉戈托斯的關系,它們可能決裂,但也有可能只是一個幌子。
不過這并不能說明杰弗利特紅衣隊一定是潛在的盟友,血之盟誓展示出的黑暗力量,至今還沒一個合理的解釋,方鸻當然無法貿然相信這些人。
而要說這地下唯一的無辜者,可能只有那些被裹挾進入的小公會們,但這些人目光短淺,難以依靠,而且很可能為托拉戈托斯引誘與蒙蔽。
方鸻雖然讓軍方在社區之上發了高亮標示的公告,但并不寄希望于這些人還有機會看到,因為這時候已沒人知道托拉戈托斯的計劃究竟已經進行到了何等的程度。
不過他手上仍舊還有破局的希望。
一是愛麗莎。
一則是——他不由看了一眼那夜蜥人的戰士長。
能判斷是敵非友,或許只能從這個‘活口’身上切入了。
方鸻心中也無法斷定自己的判斷究竟正確與否,但時間流砂并不會因人彷徨而停下流逝,每一道注視他的目光,其背后的人也只能給他們提供有限的幫助,沒人能在此刻幫他作出決斷,總須有人走出第一步來。
好在這或許正是單純與年少的優勢,他只用了片刻便下定決心,完全冷靜下來,看向其他人開口道:
“我們先執行第一部分計劃,分頭行動,第一目標是找到物資傳送點,我會用發條妖精輔助各位,一但周圍出現敵人,第一時間向其他人靠攏。”
等待答案還需要時間。
但地下已經是爭分奪秒,他們當然不可能停下來等待,而是必須盡可能在決戰到來前一刻作好一切準備,方鸻雖然猶豫了一剎那,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分頭行動。
只有這樣,才能把效率最大化。
至于隊伍的安全,則完全交給他的發條妖精來解決,只要不陷入重圍之中,他相信銀色維斯蘭的人總可以從容離開。
點墨染青竹則問了一句:“我們要怎么斷定哪些人是敵人呢?”
“所有人都可能是,所有人都可能不是,”方鸻直言不諱:“所以我們要盡可能避免戰斗。當然,那些黑暗生物例外,不過在這下面這些黑暗生物應當是殺不絕的,我們也沒必要再它們身上浪費時間。”
“明白了嗎?”
眾人皆點點頭。
方鸻又看向一旁的KUN:“KUN先生,隊伍之間的協調與指揮就交給你了。”
KUN點點頭,也不多廢話,身形從全息投影之中消失。過了片刻,指揮頻道之中便加入了一個新的ID,銀林之冠的全知者,后者輕輕咳了一聲:“各單位進入自己所在分隊頻道。”
通訊頻道的調整一片忙碌。
方鸻借這個機會對冥說道:“冥姐。”
“我知道了,小家伙,”冥故意壓低聲音,像在他耳邊呵氣一樣說道:“我會好好調教你的。”
“不是那回事,”方鸻有些面紅耳赤:“冥姐你是不是擅長在發條妖精高速飛行的狀態下偵查?我不是可以把發條妖精的視野共享給你嗎,我希望你能負責一部分偵查的職責。”
在發條妖精高速飛行狀態下偵查,不要說他做不到,在整個超競技聯盟,這位構裝女王的這份天賦也是獨一份。
“哦——?”冥故意拉長語氣:“小家伙,軍方那些人可沒讓我干這事,大姐姐我的身價是很高你知道嗎?”
方鸻一愣,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弒神者的副會長是什么身價,恐怕只有弒神者俱樂部高層才清楚——但那想必是一個足以讓她與她的經紀人滿意的價格。
一般來說,只要不是俱樂部沒落,或被人轉手拍賣,這些頂尖的明星選召者一般是很少轉會的,他們的身價多半也是一個秘而不宣的答案。不過他倒是知道上一個賽季新人王的轉會價,被以兩百多萬刷新歷史記錄的價格為十大公會之一的幻想之翼買走。
至于這位構裝女王是什么價格,大約對于他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吧?
他正在那里發呆,但這位女王大人看這家伙居然真的認真去考慮這個問題,不由咯咯一笑:“傻了吧唧的小家伙,你不會真考慮把大姐姐買下來吧?難道小家伙你其實是個隱藏的土豪,當不好選召者就要回去繼承千萬家產那種?”
她故意壓低聲音:“你想把大姐姐買回去干什么呢,給你暖床嗎?其實不用哦,你真的有千萬家產要繼承的話,大姐姐說不定可以考慮一下老牛吃嫩草。”
方鸻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和自己開玩笑,不由尷尬地撓了撓頭。
他當然明白對方輕佻的性格不過是個表象,否則也不會為人們冠以女王大人的頭銜,社區上傳聞她一直苦戀銀色維斯蘭的會長,只不過沒從后者那里得到回應。
當然社區上的傳聞未必作得真,不過她成為專業選召者這十多年來,除了與晨曦之外,的確從未和任何其他人走得太近過。
不過也正是這個傳聞,讓銀色維斯蘭的這位明星會長在社區上憑空多了一個男性公敵的稱號。
畢竟幾曾何時,這位構裝女王曾經是社區上大多數男性粉絲的夢中情人。
冥看他傻乎乎的樣子,不由笑得更開心了,她搖搖頭道:“和你開玩笑的,不過可以是可以,大姐姐我當然是有條件的,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方鸻一怔,條件不是不可以,但加入弒神者是萬萬不能,他搖頭道:“冥姐,我是不會加入任何大公會的。”
“我知道,”讓方鸻意外的是,冥對于他的回答不以為奇:“你連銀色維斯蘭都看不上,又豈能看得上我們這座小廟?我說的不是這件事,也保證不會讓你感到為難就是了。”
“那是什么事?”
冥想了一下:“暫時還沒想好,你等我斟酌一下。”
還能這樣?方鸻楞了一下,不過潛意識里他對這一提議并不抗拒,一來他相信對方不會讓自己太過為難,因為這位女王大人一貫言出必行,何況他也并不僅僅是因為對方幫了這個小忙,而是為了回報這位女王大人的教導與傳道之恩。
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冥見他點頭,也滿意地讓自己的身形從全息投影之中消失。
最后一個離開的是銀色維斯蘭的小公主,蘇菲沒再多說什么,只小聲提醒他:“小心,保護好自己,還有我的人,別逞英雄。”
方鸻能聽出這位小公主語氣的誠懇,知道她沒有多心,心中微暖,對后者點了點頭。
蘇菲也點點頭,然后才從全息投影的狀態下離開——接下來軍方與各大公會皆要介入這個任務之中,她在留在頻道之中也沒什么意義,因此交出指揮權之后,就選擇了離開。
接下來銀色維斯蘭整個團隊在方鸻的建議下一分為四,由那個領頭的騎士帶一隊,茜帶領一隊,點墨染青竹帶領一隊,剩下一隊由一個神官帶領,各自分頭進入遺跡之中。
方鸻這邊則留下了所有人不具有選召者系統,無法遠程互相聯絡的人——其實主要是希爾薇德與她的手下,泰納瑞克還有那夜蜥人戰士長,最后再留下了一個來自于銀色維斯蘭的游俠選召者以方便彼此聯絡。
這樣的分隊主要是為了保證各個分隊還能擁有可以一戰的戰斗力,再加上方鸻手上的發條妖精本身也只剩下六只,除了一只交給冥縱覽全局之外,其他每個隊伍各有一只專用的發條妖精引路。
由于有KUN存在,所以除了操控發條妖精這一額外任務之外,方鸻自己其實也只負責自己的這支隊伍而已,畢竟要論指揮與協調的天賦,十個他恐怕也比不上那位銀林之冠的全知者。
方鸻深有自知之明,自然明白專業的事情就應當交給專家來處理,絕不會越俎代庖。
頻道之中不時傳來Viurs冷冰冰的聲音,對他們介紹這附近遺跡的構造,辛薩斯蛇人們的建筑習慣,什么地方可能存在暗道,什么地方有密門,雖不全中,但也大大節約了他們走錯路的時間。
更不用說他們手上還有希爾薇德的地圖。
經由那位貴族小姐的同意,方鸻把地圖上傳到了指揮中心——希爾薇德則私下里和蘇菲詳談了一番之后,也從銀色維斯蘭那里拿到一個權力,只要他們抵達方尖碑,對方許可她可以憑借這地圖的貢獻從碑上拓印一份地圖殘片。
這也解決了他一個擔憂,他是答應過要幫蘇菲與銀色維斯蘭的眾人拿到方尖碑上的地圖的,但希爾薇德的目標也是方尖碑上的地圖,他本來還擔心雙方會起沖突。
那知貴族小姐根本沒把沖突當成一種可能性,輕輕松松就通過交涉手段從銀色維斯蘭那里解決了這個麻煩。
而她那時通過方鸻代為交涉,拿到這份口頭協議之后,俏生生地立于原地,還沖后者眨了眨眼睛:“這次沒給你添麻煩吧,船長大人?”
方鸻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作答,只能說道:“麻煩你了,希爾薇德小姐。”畢竟那地圖是希爾薇德的個人物品,如果她不同意的話,沒有任何人可以強求她幫忙的。
貴族小姐則只偏了偏頭,禮貌地微微一笑:“想船長之所想,本身就是我作為艦務官的職責,之前因為擔心把船長大人卷入我自己的麻煩當中,沒想到反而給船長大人添了麻煩。”
“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方鸻答道。
希爾薇德用明亮的目光看著他,似笑非笑地問道:“那么船長大人從來沒懷疑過嗎?”
“懷疑什么?”
“若我真是那個帶著烏鴉的女人?”
方鸻看了她一眼。
在火把的光芒之下,貴族少女的美是一種剔透的美,知性而安寧,她一言不發,但清澈的眼底無時無刻不說著話兒,讓人自然而然地明白的她的意思。
她在人們面前像是一本打開的書卷,仿佛一覽無遺,卻又神秘地塵封于歷史之中,一言一行,仿佛皆有深意。那是一種機巧的靈慧,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
但方鸻沒說太多,只從身后的腰包之中拿出一把銀色手銃來,用手套撫摸了一下槍把上的徽章,答道:
“獨角獸純潔無瑕,安靜而聰慧。”
“它敏銳地察覺著周遭的惡意,不會輕易讓自己陷于不利的環境之下。”
說完,他只把槍輕輕地遞給她。
“這把槍很珍貴,下次記得收好。”
“我的艦務官小姐。”
說罷,他轉身向前走去。
只剩下希爾薇德一個人抱著懷中的槍,怔怔的看著這個大男孩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間,那背影似乎變得成熟而穩重起來,與另一道更加高大的身影彼此重疊在了一起。
希爾薇德微微一笑,白皙的臉上有了一絲淡淡的紅暈。
而隊伍分散開來,當然不僅僅是要找到物資傳送點而已,更重要的是要盡快弄清楚這十二層地下的局勢。方鸻相信無論是聽雨者、杰弗利特紅衣隊還是那些小公會,絕不會一直到現在還相安無事。
托拉戈托斯若是隱藏在這其中任何一方之中,它一定會想辦法挑起這些人之間的矛盾,而在這黑暗的地下,要讓這些本就不是一條心的人彼此猜疑。
那也太容易了。
但現在他們要搞清楚的是,現在局面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杰弗利特紅衣隊有沒有動用夜蜥人對其他公會發起攻擊?各個公會有沒落入聽雨者的陷阱?
紅衣隊通訊頻道的沉寂是表明所有人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還是說另有隱情?
如果連這些情報都不了解,貿然一頭闖進漩渦的中心,只怕他們這點人還不夠給托拉戈托斯填牙縫的。
不過事實證明了方鸻的判斷,很快就有林林總總的消息匯總過來。
“大佬,我們好像找到物資傳送點,我們看到了傳送光束落下的方向,距離這里并不遠。”點墨染青竹那邊最先傳來捷報。
“干得不錯。”方鸻贊許了一句。
但只片刻,那個神官也發過來一條訊息:“我們這邊前方似乎有人在爭斗,請求發條妖精的支援。”
“爭斗,雙方是?”
“似乎有夜蜥人。”
方鸻心中一動,立刻說道:“你們先別輕舉妄動,把附近地圖傳輸過來,我們馬上就到。”
他不由看了看身后泰納瑞克手上拖著的夜蜥人戰士長,心想這拖油瓶可總算是要派上用場了。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