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一些,”塔塔雙手托著匕首,送了過來。“而且騎士先生,您當時瀏覽社區的時候,我也在一旁。”
方鸻有點訝異,接過匕首,老老實實地問道:“那、那你們能理解我們的存在嗎?”
“可以,雖然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你們只是一些奇怪的外來者,”塔塔答道:“但對于你們的來歷,以及相對于這個世界你們是怎樣的存在,還有你們的組織與互相之間的關系,在這里其實并不是什么秘密——這個世界對于你們的了解,恐怕比你們想象中還要深入一些。”
“為什么這么說呢?”
塔塔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這只是我的一個推斷。因為知識與記憶是這么告訴我的,而我的知識與記憶來自于銀之大圖書館,上面的每一本書都有其作者,您明白嗎?”
方鸻了然。
他不得不承認這番話很有沖擊性。他發現人們可能小瞧這個世界的原住民,這里的人或許受限于手段無法前往地球,但這不妨礙他們思考與分析,去猜出那個無限接近于正確的答案。
畢竟無論是什么地方,都從來不會缺乏真正睿智的人物。
他將步行者放了回去,又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訓練生,怎么說呢。事實上在我們的世界,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選召者。只有少數幸運兒會被選拔出來,這些人往往是大公會與軍方為了未來培養的選召者后備役,他們會長期接受與艾塔黎亞相關的知識與培訓,因此才稱他們訓練生。”
“幸運兒嗎…”
方鸻認真地點了點頭。
妖精小姐拍了拍翅膀,飛起來在他左肩坐下了。“聽起來,更像是職業學徒。”
“對,就是學徒。”方鸻帶著她向那龍羽鴯鹋的尸體走過去,左手豎起匕首,將上面的鏨印展示給她看。“看到了嗎,這是訓練生匕首,上面的標志是在地球上設計的,這是訓練生進入艾塔黎亞時必須攜帶的物品。”
“就是說那些人是訓練生嗎?”
“也許不全是,”方鸻在龍羽鴯鹋的尸體旁停了下來,答道:“大公會的訓練生一般是以觀光客的身份進入這個世界的,他們要在這里進行為期三個月的實習,但觀光客沒有自保能力,他們可能還雇傭了別的冒險者。”
他一邊說,一邊翻動了一下那怪鳥巨大的尸體。
艾塔黎亞雖是個信息態世界,但畢竟不是真正的游戲,因此不存在打怪掉裝備這種荒誕的事情。當然這些神奇的生物身上,的確是有一些有價值的材料的。
龍羽鴯鹋最值錢的部分是它分泌與儲存可燃液體的腺體與液囊,這種可燃液體可以用來制造IV級催化劑,D級以上的爆炸物與引燃物,與火系核晶的輔材,不過可惜已經損壞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化學氣味。
其次值錢的是它有龍血血統的鱗狀外皮,二階以下革甲的優質主材之一,但需要完整剝離下來、還要及時硝制才有價值,方鸻并沒這個手藝。
最后方鸻只收集了一些硬羽,一共十七片完整的尾羽,他自己用不上,但可以賣給制弓師。龍羽鴯鹋還算比較罕見的生物,火系硬羽也還賣得上一點價,何況就算不值錢,以方鸻現在的財產狀況來講他也會雁過拔毛。
塔塔看他將尾羽收到口袋中,才繼續問道:“那么,這匕首對他們來說很重要?”
“這匕首代表著訓練生的身份,憑借它,他們可以在其他選召者那里獲得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方鸻看著那把匕首。“它還算重要吧,匕首丟在這里,對方可能是遇上了什么麻煩。”他又看了看前面。“總而言之,先上去看看。”
沼澤在這里已經十分幽深,高大的蘆葦與蒼蒲遮住了四周的視野,但追蹤反而變得容易起來,往前面就是一條倒伏的長草帶通道。
一眼就能看出有人曾經在這里通過——
不過奇怪的是周圍還有很多其他的痕跡,像是有許多東西在追著他們從這里經過一樣。空氣中似乎還有一股別樣的氣味,方鸻吸了吸鼻子,又彎腰撿起一根折斷的草葉嗅了嗅,上面縈繞著一股更加刺鼻的氣味。
“硫磺的氣味。”塔塔已經回答了出來。
方鸻點了點頭,人類是肯定不會留下這樣的氣味的,他稍稍警覺了一些,繼續向前走去。一人一妖精分開蒿草,從那個方向進入了沼澤深處。
還沒走出多遠,前面居然冒出了兩頭褐紅象鼻甲蟲來。
方鸻幾乎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干掉這兩頭小牛犢大小的甲蟲,然后才明白了硫磺氣味的來源。褐紅象鼻甲蟲是典型的火系生物,它們喜歡居住在地底巖窟之中,與熔巖硫磺為伴。
“不過這東西怎么會出現在這種地方?”方鸻不由有些奇怪起來,他記得褐紅象鼻甲蟲很少會離開地下,更別提出現在水源附近了。
它們天生厭水——
“龍羽鴯鹋也是火系生物,騎士先生。”塔塔提醒道。
“是的,我剛才就在懷疑,”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龍羽鴯鹋雖然確實居住在沼澤之中,但一般喜歡在比較干燥的高地上筑巢的。”
他話音未落,就聽到前面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咦,”方鸻停了下來,回頭問道:“塔塔,你有沒有聽到什么?”
塔塔搖了搖頭。
但片刻之后,一聲更加清晰的怒斥聲從前面森林里傳了過來,這一次兩人都聽清楚了——那是打斗聲。方鸻和塔塔對視一眼,想也不想便向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他沒跑出幾步,就感到踏上了實地。
森林在這個方向又變得干燥了起來,遠處竟然出現了間歇泉的噴口與一道道白色水霧,方鸻這才明白為什么附近會出現這么多火系生物,這附近地下顯然充沛的地熱資源存在。
但這仍不能解釋為什么象鼻甲蟲會出現在地表。
打斗聲已經越來越明顯,前面是一片郁郁蒼蒼的魚骨木灌木叢,方鸻一步上前分開枝葉,終于看到了灌木之后的光景。
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些人是捅了象鼻甲蟲的窩嗎?”
他心中下意識生出這么一個念頭來。因為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林間空地,十七八只褐紅象鼻甲蟲像是暴動了一樣正在圍攻空地中央的五個冒險者。
那里正好有一片巨巖彼此堆疊,冒險者們雖然占據了巖石上的高地,但因為數量差距太過明顯,實際上已經險象環生了。
而更不用說五個冒險者中,還有三個是沒有戰斗力的訓練生。
方鸻一眼就認出那三個訓練生的身份來——對方身上沒有顯眼的戰具,也沒有著甲或攜帶魔導爐,一看就是典型的觀光客。
三個訓練生年紀都不大,兩男一女,最大的那個男生可能比他還小一點,大概十六歲的樣子,東亞人的面孔,對方小心翼翼地擋在所有人最前面。
而另一個男生個子則十分瘦弱,也是一頭黑發,發質很柔軟,幾乎是耷拉在頭上。他帶了一副圓邊眼鏡,又大又笨重,鏡片厚得好似玻璃瓶底,擋住了三分之一的臉,只露出下面尖尖的臉蛋。
又生得唇紅齒白,細細的眉毛有些秀氣幾乎是個女孩的模樣,不過對方確實穿了一件男性的黑褐色的絨布長袍,衣擺完全垂到地上,幾乎大一號。他應該是三人當中年紀最小的,看起來可能還不到十四歲,雙手死死抱著一本大書,被其他兩人護在最后面。
方鸻看到這一幕,就忍不住對這三個訓練生心生好感,懂得挺身而出保護同伴的人,在他看來心地總也壞不到哪里去。
至于最后那個女孩——也是三人中唯一不是東亞人面孔的,一頭利落的淡金色齊耳短發,帶著兩個漂亮的耳墜,鼻尖上還點綴著細細的雀斑,圓圓的臉蛋,雖然說不上多漂亮,但整體上看起來給人一種親切、可愛的感覺,充滿了少女的活力。
而在這三個訓練生前面拼死奮戰的,大約就是他們雇傭的冒險者了。
一共只有兩個人而已。
一個小麥膚色的精靈少女,最多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獵人裝束,背著一張短弓——但沒用上;而是雙手持長矛,伏低了身體,猶如一頭蓄勢待發的雌豹。
精靈少女有著一雙異常漂亮的淺綠色眼睛,那眸子深處靈動至極,仿佛總能在最后一刻捕捉到敵人準確的動向適時出手,一矛將沖過來的象鼻甲蟲挑飛出去。
她的動作既謹慎又完美,身段柔韌,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出腰腹的力量,簡直像是一條拉直了的鞭子,有時候讓方鸻幾乎要以為她要將自己細細的腰都折斷了。
但轉眼之間又化險為夷,她靈活地向后一動,躲開了象鼻甲蟲的火焰噴吐,一動一靜之間將力量與靈巧的美展現得淋漓盡致。
少女的等級并不高,可能還不到第二階職業,也就是七八級的樣子,但戰斗經驗卻比方鸻見過的任何一個在這個等級的選召者都要豐富得多。
甚至簡直不可相提并論——
以至于方鸻心中只有三個字可以形容這個女獵手精彩的戰斗。
掠食者。
是的,在旁人眼中精靈少女簡直就是一頭真正的叢林掠食者。
至于另外一個人,就顯得比較可笑了。那是一個帕帕拉爾人,矮半身人的一類,不同于喜歡流浪的高半身人,帕帕拉爾人有自己的聚居地與文化——他們是個相當討人喜歡的種族,主要是因為他們樂觀開朗、又有些認真的性格,當然同時也是因為他們的外表。
一個典型的帕帕拉爾人應該是這樣的。
他們一天要吃七餐,早餐、上午散步之后的點心和茶、正餐、下午茶會、晚餐、夜間的聚會活動、和臨睡前的點心。
是的,帕帕拉爾人熱愛生活,但更熱愛美食、聚會和音樂,沒有音樂的帕帕拉爾人是活不下去的。
他們的故鄉桑夏克是整個巨樹之丘最洋溢著節日氣氛與載歌載舞的地方,帕帕拉爾人的律法規定他們一年有三百多天,其中三分之一是節日慶典,他們當然也熱愛工作,但一到節日,他們就會放下手中的任何事情,穿上最漂亮正裝去參與各種宴會。
當然了,這套正裝中至少必須包括一頂體面的帽子。
沒有帽子的帕帕拉爾人是不完整的。
他們有大大的尖耳朵,可愛的帶點嬰兒肥的圓臉,笑瞇瞇的眼睛和幾乎看不見的小鼻子;而且他們中的高個兒也只有不到方鸻一半高,要踮起腳尖才能夠到普通人的腰,不過帕帕拉爾人不喜歡別人嘲笑他們的矮——據說這也是他們喜歡帶著長長的高禮帽的原因之一。
他們是溫和的孩子,不喜歡戰爭也不喜歡冒險,而且還怕冷,很怕冷以及非常怕冷,方鸻也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看到一個帕帕拉爾人——據說他們從來不出現在任何冬天會下雪的地方。
但他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個是選召者。
原因很簡單。
對方竟然沒有一頂像樣的帽子,還在淺銀色的頭發上別了副風鏡,對于帕帕拉爾人來說這何止是不體面,簡直是離經叛道。
對方胖短的小手捧著一張幾乎有他一人來高的重十字弩,吃力地將它拖到了一塊巖石頂,面對甲蟲的步步緊逼,他不斷搖動把手,拉開弓弦,瞇著一只眼睛瞄準,左右開弓——但一點也感覺不到殺意,反而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
方鸻實在是無法理解怎么會有人選擇帕帕拉爾人來作為戰斗職業,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態——這個種族的手短到還不夠摸到他們的腦袋頂,而且還只有肥肥短短的四根指頭。
但那個家伙明顯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他不斷后退,不斷射擊,小皮靴終于踩到了巨巖的邊緣。
“跳啊。”方鸻在心中提醒對方。因為在那帕帕拉爾人身后不遠處就是另一塊巨巖,他完全可以跳到那上面去繼續射擊。
但那家伙居然一腳踩了個空,向后一翻,手一撒和自己的重十字弓分開掉了下去,來了個人球雙過。
他結結實實地從兩米高的巖石上摔了下來,摔了個四仰八叉,當時就昏迷了過去——當然,兩米高的巖石對一般人來說可能不算什么,但對于帕帕拉爾人來說可能就有點太高了。
“帕克!”方鸻聽到那個女精靈獵人發出一聲著急的叫聲。
原來這家伙叫帕克,方鸻心想。他正準備指揮自己的步行者沖上去救人,但塔塔小姐忽然飛起來伸手一抓,一把揪住了他的頭發向后拽去。
“步行者,進啊啊啊啊——”
方鸻吃痛地向那個方向側了過去,以至于步行者向前一沖一頭撞在了樹樁上。
“塔、塔塔小姐?”
方鸻揚起頭,正準備問出了什么事情,但他偏著頭剛好看到了戰場另一面,那里幾根白色的羽毛搖晃著——下面竟然還藏著幾個人。
方鸻一看,就忍不住惡向膽邊生。
杰弗利特紅衣隊——
真是好一個冤家路窄,狹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