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林黛玉找林如海說了拜師之事,而林如海聽了后當即欣然應允,并就打算挑個良辰吉日去行那拜師之禮,然后還要大擺宴席,請一些親朋好友以及揚州附近的修仙大族和宗門前來觀禮。
然而,對此安妮卻直接斷然拒絕。
因為她可是最怕麻煩的,也一點都不想為了那么點屁大的小事搞得辣么麻煩,所以,在她的再三要求下,也鑒于自己女兒確實才剛剛痊愈不宜去大肆操辦,于是林如海不得不妥協。
但他就還是在兩天后選了個吉時,然后焚香禱告稟明天地,接著在他自己和賈雨村等些許林府中人的見證下,讓女兒林黛玉直接奉茶一盞,就勉強算是拜師完成了。
緊接著,安妮也沒有急著要去教那林黛玉的意思,當天就只顧著自己跑去玩,且還天天晚出晚歸的,也不知道是在折騰些什么。
而她給林如海的說法則是:你女兒才剛剛痊愈,不差那幾天,先讓她好好地養上一段時間再說?
對此,林如海也覺得非常有道理,所以,他就自然也沒有去催促,也更沒有監督,而是聽之任之。
就這樣!
在林黛玉休養了近半個月,在某個糟心的小女孩也在揚州城以及附近溜達了近半個月并鬧了不少的亂子后,終于,這一天的晚上,在晚飯之后,林如海來找林黛玉談話了。
林府西廂,黛玉閨閣的一間書房內。
此時夜色已濃,烏云如墨般渲染天際,唯有點點繁星與一輪清冷彎月偶爾灑下些淡淡的輝光。
然而閣內的書房卻亮如白晝,數盞以靈石為芯、雕琢精美的明燭燈臺正散發著柔和而穩定的靈光,將室內照得纖毫畢現,空氣中更是彌漫著淡淡的、有助于寧神靜氣的那種‘清心檀’的幽香,然后它們還跟書卷特有的墨香交織在一起,讓人不自覺地就能靜下心來。
此時,林黛玉正端坐于窗下的梨花木書案前,就著明亮的靈燈光輝,嫻靜地翻閱著一卷古籍。
她身著一身月白綾緞寢衣,外罩一件淺碧色杭綢薄比甲,烏黑如瀑的長發僅用一根簡單的白玉簪子松松挽起,幾縷青絲垂落頸側,更襯得她脖頸修長,肌膚瑩白。
大病初愈已近半月,她的氣色一日好過一日,原本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郁結與病氣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融合了書卷清氣與神魂壯大后特有的靈秀光華,宛如一株經過風雨洗禮后,愈發顯得亭亭玉立、內涵豐蘊的仙草那般。
而當林如海悄步走入女兒閨房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靜好的畫面。
他并未讓丫鬟通報,只是站在珠簾外,靜靜地看著女兒專注閱讀的側影,心中百感交集,同時也免不了老懷大慰。
曾幾何時,他以為要永遠失去這個唯一的骨血了,如今見她不僅安然無恙,似乎比以往更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底蘊與靈氣,只覺得連日來的憂懼焦灼,此刻都化作了滿腔的柔軟與欣慰。
“咳咳!”
終于,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女兒的閱讀并掀簾而入。
“呀!”
林黛玉正讀到妙處,忽聽得步屐聲碎,由遠及近且急迫,倒被唬了一跳。
當抬眼見是自己父親,她才忙放下書卷,起身相迎,語氣中免不了帶著幾分女兒家的嬌嗔與關切:
“這會子夜深露重,寒侵肌骨,爹爹怎的移步前來了?”
“快些坐下罷,莫叫那穿堂風撲著了。”
說著,她不忘示意侍立一旁的呆頭鵝般的雪雁:
“雪雁,快去給老爺沏盞熱的‘云霧靈芽’來,記得用那套雨過天青的新瓷盞。”
林如海臉上帶著慈和的笑容,依言在女兒對面的繡墩上坐下。
接著,目光掃過書案,發現那卷古籍并非女則女訓或詩詞歌賦,封皮上赫然是《五燈會元》四個古篆,眉頭不由微微蹙起。
于是他伸手拿起書卷,翻看了兩頁,果然是禪宗語錄,便溫聲問道:
“玉兒,你怎么看起這等書來了?”
說著的同時,他語氣中多少帶著一絲不贊同。
“不能看嘛?”
林黛玉見父親問起,神色坦然,接著輕聲解釋道:
“左右不過是些解悶的閑書罷了。”
“方才練了會兒字,覺得有些煩悶,便隨意翻翻。”
“這里倒還有幾本類似的,橫豎不過是消遣,窺些禪機妙理,倒也不值什么。”
她話語輕柔,卻自有一番道理,并沒有太介意。
然而,林如海卻搖了搖頭,接著將書卷放回案上才正色道:
“玉兒,你如今既已拜師,雖安妮大仙尚未正式傳授道法,但仙途已然在你腳下。”
“現階段,這等佛經禪語,還是少看為妙。”
“其中某些理念,與你將來要修習的仙家道法,恐有捍格之處,于你修行無益。”
他身為仙舉探花,金丹修士,深知道佛兩家在某些根本理念上的差異,生怕女兒過早去接觸,亂了道心。
“爹爹——”
林黛玉聞言,那罥煙眉微微挑起,眼中閃過一絲靈動的狡黠,顯然并不是太贊同。
于是竟反駁道:
“您這話可叫人糊涂了。”
“安妮師父如今連教習都未曾開端,女兒連仙道之門朝哪開都尚未可知,您倒先斷個‘無益’?”
“豈不聞古人云‘未見全牛而議庖丁’?”
“您那般武斷,終究是早了些。”
“再者,讀書明理,觸類旁通,女兒以為,開闊眼界總非壞事。”
她言辭清晰,邏輯分明,一時間竟讓林如海語塞,不知從何駁起。
“你呀…”
看著女兒那恢復了幾分往日伶牙俐齒的模樣,林如海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無奈,只得搖頭苦笑著。
畢竟他知道自己這女兒心思玲瓏,口齒伶俐,若是真個辯論起來,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未必能占多少上風。
他遂決定不再糾纏于書本之事,轉而準備說起今晚前來真正的目的。
所以,他稍稍收斂了臉上的笑意,神色變得有些復雜,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
“玉兒,為父今晚過來,是有一件緊要事情,要跟你仔細分說。”
“此事…”
“或許會讓你心中不快,但你需明白為父的苦衷,切莫…切莫怨怪爹爹。”
很難得地,他的語氣里竟帶著幾分艱難與不易察覺的愧疚。
“嗯?”
林黛玉是何等聰慧敏感之人,見自己父親神色凝重,語氣低沉,心中便是一緊。
隨即她緩緩坐直了身子,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手中的素白絹帕,面上卻努力維持著平靜并輕聲道:
“爹爹這話倒是多心了。”
“女兒深知爹爹一向疼愛女兒,所做之事必是為女兒考量,女兒哪里就敢存什么怨不忿的心思?”
“爹爹但說無妨。”
話雖如此,她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泄露了她此時內心的不安。
林如海看著女兒強自鎮定的模樣,心中更覺酸楚。
但有些事情他還是要做,于是他頓了頓,仿佛在醞釀些什么,終是不得不開口嘆道:
“昨日…”
“你外祖母史老太君派來的仙鶴信使到了,信中言道,已讓你璉二表兄動身,不日便將抵達揚州。屆時…屆時便由他接你往神都榮國府去。”
“往后…”
“你便住在那里,承歡于你外祖母膝下。”
他一口氣說完,然后都不敢去看女兒瞬間變化的臉色。
而隨著他話音落下,閨閣內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兩人呼吸時發出的細微喘息聲,以及窗外偶爾傳來的夜蟲低鳴聲。
林黛玉仿佛沒有聽清一般,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那雙原本靈動的眸子也不知何時失去了焦距,變得空洞而迷茫。
她沒有哭鬧,沒有質問,只是那么靜靜地坐著,仿佛化成了一尊玉雕。
然而,那兩對迅速泛紅的眼圈,那瞬間蓄滿了眼眶卻倔強地不肯落下的許多淚滴,比任何哭訴都更讓林如海心如刀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