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斯.贊格威爾消失的地方,光芒突然不見,染上了最濃郁最深沉的黑暗。
黑暗之中,有吟唱詩歌的聲音傳出,安寧靜謐,催人入眠,就連漆黑水面下不斷上抓的無數蒼白手臂都因此變得緩慢,不再瘋狂,仿佛獲得了心靈的救贖。
這樣的“黑夜”里,一道人影走了出來,正是剛才被拖入靈界的因斯.贊格威爾。
與之前相比,他失去了頭頂的軟帽,左肩衣物破爛,被硬生生撕下了一塊血肉,并有淡黃的膿泡一個接一個地咕嚕冒出。
他的眼神不再淡漠,充滿了痛苦,似乎正承受著別人無法想象的折磨。
“0—08”這支羽毛筆繼續寫道:
“有人遺憾,有人慶幸,因斯.贊格威爾身上有一根‘邪神臍帶’,那來自于梅高歐絲肚子里的嬰兒,來自于‘真實造物主’,通過使用‘臍帶’,他順利擺脫了未知存在的禁錮,強行返回到現實世界,但他也徹底失去了那件神奇的物品,并將在短時間內承受邪神子嗣無法降生的怨恨。
“這讓他的實力就像百貨商店換季時的某些商品一樣,只剩原本的55,嗯,這個數字非常精確。”
東區深處的一條街道上。
老科勒抱著裝于紙袋內的火腿,急匆匆往租住的公寓返回。
他警惕地四下張望,害怕那些餓得眼睛冒出狼一樣光芒的家伙會撲上來搶走自己的“新年饋贈”。
還在鄉下的時候,他曾經見過狼,可沒想到,在貝克蘭德還能體會那熟悉的感覺。
“還是太貴太大了,只能和人合伙買一條,鋸成幾份…這足夠我新年假期吃了,每一頓都能有兩片,三片,不,至少五片的火腿肉,我還能切一些下來,和土豆一起燉湯,甚至不用放鹽…”想到這里,老科勒望向懷里的火腿,看著那夾雜不少白色的紅肉,喉嚨忍不住蠕動了一下,吞了口唾沫。
走著走著,他感覺四周的霧氣濃了不少,遠處還算清晰的教堂鐘樓逐漸被淡黃與鐵黑混雜的顏色所吞沒,就連周圍的行人,超過十步,也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老科勒瞬間有了被世界遺忘的感受,抬掌捂了下口鼻。
“今天的霧氣怎么這么難聞?”他嘀咕一句,加快了步伐。
一步,兩步,三步,老科勒覺得自己的臉龐在發燙,額頭似乎燒了起來。
他胸口發緊,喉嚨不適,很快有了呼吸困難的癥狀。
“生病了嗎?該死,我還想過個美好的新年,現在只能把積蓄送到診所送到醫院了…不,也許睡一覺就好了,蓋上我的被子睡一覺就好了!”老科勒無聲自語,腦袋越來越燙,越來越迷糊。
荷,荷,荷,他聽見了自己艱難的喘息聲,雙手一軟,裝著火腿的紙袋重重落到了地面。
老科勒下意識蹲身拾取,卻一下摔在了那里。
他按住裝火腿的袋子,努力地把它往懷里收。
這一刻,他認為有濃痰涌起,堵住了自己的喉嚨,于是,努力抗爭,發出風箱拉動般的聲音。
撲通!老科勒開始模糊的視線看見幾步之外同樣有人摔倒,喘不過氣來,年紀和他差不多,也是五十來歲,鬢角斑白。
忽然之間,他有了明悟,知道自己即將死亡。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女,他們也是這樣,突然染上瘟疫,很快就死去。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因病住院治療的那段時間,同房的病人當天晚上還能笑著聊天,到了清晨就已被送去了停尸房。
這讓他想起了做流浪漢時認識的朋友,一個冬天過去,他們消失了很多,最終在橋洞或能避風的街道角落,僵硬著被發現,還有少量的人則死于突然獲得食物。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還是不錯工人那會,街區的鄰居們也會如此突然地死亡,他們有的頭疼抽搐而死,有的不小心掉進了剛出爐的鋼水里,有的全身骨骼疼痛,浮腫著死去,有的甚至無聲無息就倒在了工廠里,一批又一批。
這讓他想起了之前打探消息時,在酒吧里聽一個醉鬼說的話語,他說:
“我們這樣的人,就像地里的秸稈,風一吹來,就會倒下,甚至沒有風,自己也可能倒下”…
風來了…老科勒一下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他一邊抱緊裝火腿的紙袋,一邊伸手摸索陳舊夾克的衣兜,想要拿出那一直舍不得抽的,已經皺巴巴的香煙。
他不能理解的是,為什么身體健康的自己會突然染病,那樣的濃霧又不是沒有經歷過。
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的生活剛走上正軌,往著足夠美好的方向發展,并且收獲了莫里亞蒂偵探提前支付的報酬,買到一塊想了很久的火腿迎接新年,正期待著品嘗它的美味,為什么卻突然倒下了。
老科勒掏出了那根皺巴巴的香煙,但手臂卻再也無力抬起,重重撞在了地面。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想要喊出心里積攢的話語,卻只能讓虛弱的單詞在嘴邊徘徊,無法傳出。
他聽見了自己的遺言。
他聽見自己在問:
“為什么?”
東區邊緣的一棟公寓內。
麗芙將漿洗好的最后一件衣物掛了起來,等待晾干。
她看了下外面的天色,被不知什么時候變得濃郁的霧氣弄得有些判斷不準時間。
“總之,還很早,而我們的漿洗工作已經全部完成…”麗芙的表情漸漸變得沉重。
太早做完活計并不是好事,這不意味著能夠休息,它只表明開工不足,收入不足。
麗芙吸了口氣,轉身對旁邊擦拭著雙手,目光直往隔壁房間單詞冊望的大女兒弗萊婭道:
“快新年了,我們的大多數雇主離開貝克蘭德,去別的地方度假去了,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得找新的工作。”
她邊說邊往門口走:
“這樣的節日里,那些有錢人會舉辦一場又一場的宴會,他們的仆人不一定足夠,也許會雇傭臨時的廚房清洗女工,我打算去問一問,弗萊婭,你待在家里,到時間去接黛西,我們需要收入,那些婊子養的小偷、強盜、人口販子也需要收入迎接新年。”
在東區,每一名未進入工廠的婦女要想存活,手藝或潑辣必有其一。
弗萊婭輕快地回答道:
“好的。”
她的心思已經飄到了隔壁的小桌和單詞冊上。
麗芙剛拉開房門,忽然踉蹌了一下,跌倒在地。
咳咳咳!她發出劇烈的咳嗽聲,臉龐漲得通紅,身上每一處關節都酸痛難忍。
弗萊婭驚慌地跑了過去,蹲了下來:
“媽媽,你怎么了?媽媽,你怎么了?”
“沒有,咳咳,我沒有問題。”麗芙的呼吸逐漸艱難。
“不,你生病了,生病了!我立刻帶你去醫院!”弗萊婭努力攙扶起媽媽。
“太貴了,太,貴了,咳,去,慈善醫院,慈善醫院,我能等待,沒,沒什么大問題。”麗芙喘息著回答。
弗萊婭流出了眼淚,視線飛快模糊。
就在這時,她感覺自己的肺部燒了起來,身體一下軟倒,連帶麗芙也重新摔在地面。
“弗萊婭,你怎么了?咳咳,你也生病了?”麗芙焦急地喊道,“錢在,咳,在柜子擋住的,咳,墻壁破洞里,你,快,快去醫院!找好的,好的醫生!”
弗萊婭想說些什么,卻發不出聲音,她的目光斜著往上,看到了隔壁的房門。
那是她們的臥室,那有屬于她們的高低床,有她喜愛的小桌和單詞冊。
她的身體突地抽搐了起來。
麗芙的咳嗽戛然而止。
東區邊緣的公立初等學校內,霧氣還不算濃厚,但已有不少學生開始咳嗽。
當值的老師受過培訓,當即吩咐道:
“快,去教堂,去旁邊的教堂!”
黛西驚恐慌亂地站了起來,跟著人群往學校旁邊的教堂跑去。
忽然,她心頭一悸,有了失去某些重要東西的恐慌感。
…媽媽…弗萊婭…黛西猛地扭頭,想逆著人潮,沖回家里。
但是,她被阻止了,她被老師們抓住,強行往教堂拖去。
黛西竭力掙扎,撕心裂肺地喊道:
“媽媽!弗萊婭!”
“媽媽!弗萊婭!”
在東區,在碼頭區,在工廠區,那些或年紀老邁或身有隱疾的人如同被砍伐的樹木,在霧氣里相繼倒下,而此時接觸他們的人,則感染上瘟疫,飛快死去,身體還算健壯的成年人和孩子們也有了輕微的不適。
在他們的眼里,那淡黃與鐵黑交雜的霧氣就像是降臨的“死神”。
1349年最后一周的周二,貝克蘭德大霧霾。
大廳的墻角,克萊恩緊貼著石壁,不讓自己被A先生發現。
很快,他聽到了一聲聲悶哼,聞到了血肉糜爛的味道。
“為主的降臨獻出生命吧。”A先生的嗓音突然響起。
撲通,撲通,人影沉重倒下的動靜傳入了克萊恩的耳朵,強烈的靈性波動浮現,不斷回蕩。
A先生獻祭了他的四位侍者?克萊恩剛剛浮現這樣的想法,耳畔就傳來了虛幻層疊的哭泣聲,有人在喊媽媽,有人在劇烈咳嗽,有人在痛苦呻吟。
作為半個神秘學專家,克萊恩似乎看見了一道道帶著不甘的怨念化成虛幻透明的身影,前仆后繼地進入儀式,而工廠區、碼頭區和東區沉積多年的麻木、絕望、痛苦、憤恨等壓抑情緒也隨之潮水般涌來。
正式開始了嗎?克萊恩閉著眼睛,背貼墻壁,右手猛地握緊,又松了開來。
對他來說,此時最好的選擇是,趁A先生專注于儀式,溜出大廳,逃奔遠方。
他的右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連續多次。
七八秒之后,克萊恩睜開了眼睛,嘴角浮夸上翹。
他伸手握住左輪,猛地一個轉身,沖了出去。
身穿黑色雙排扣長禮服的他抬起右手,瞄準了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