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過密信,頓時覺得里面說的內容有些荒謬,竟都不敢言。
唯馬周這個級別最低的小年輕,在看過孫享福的手書之后,心潮澎湃,滿臉激動之色。
“啟稟陛下,孫下牧功在千秋也。”
馬周的聲音打破了御書房內的沉默,現場,也唯有他敢相信孫享福信里面說的是真的。
“賓王莫非以為,孫正明的密信里寫的都是真的?”李世民意外的看向馬周道。
“正是,雖然畝產八石谷聽起來有些駭人聽聞,但孫下牧既然敢說至少畝產八石谷,卻肯定是有了一定把握的,陛下難道忘了胡瓜和白疊子嗎?聽那些西域的胡商說,咱們長安的胡瓜和白疊子,比他們西域的長的還好。”
馬周此言一出,李世民和幾位大臣都愣了。
孫享福來信說,馮盎這邊已經準備出兵平叛收尾了,朝廷可以讓張公謹下洪州,張亮下長沙,準備糧食傾銷的事情了,在他們準備就位之后,朝廷就可向全天下宣布,已經引進了一種畝產八石以上的良種稻谷,并且試種成功,大唐以后將再也不缺糧米了,用此消息來幫助張公謹和張亮將世家子們手中的糧食價格壓死。
“是與不是,朕派韋叔諧和李公淹去嶺南一看便知,各方面人手都應該動起來了,勞煩諸卿擬旨下發吧!”
雖然有些不可置信,但眾人的眼神中都有期待之色,嶺南的事情鬧騰了幾個月,終于到見真章的時候了。
六月的第二個休浴日,洪州,百花閣,王浩與一眾世家子的飲宴正在進行,即將大撈一筆的他心情不錯,最近這幾個月里,他不僅將王家自產的六十萬石糧食運到了這里,還用了各種手段,將洪州本地小世家的糧食收集了一大部分,加上范陽盧氏運來的,他手上共有一百二十萬石糧食,這讓他生出了一種天下在我手的感覺。
“二少爺,朝廷水軍的戰船已經拐進了長江,足有數百艘之多,不幾日,便能到洪州了。”
一個家仆興沖沖的跑進了百花閣內,向王浩稟報道。
“嗯,別一驚一乍的,邊境打起來是遲早的事情,讓守糧的人都謹慎小心些,要不了多久,咱們就可以賣糧了。”
王浩雖然比王麟要小兩歲,但行事比較沉穩,從不張揚,即便是收刮掉了洪州城一大半的糧食,他也沒在公眾場合露過一次面。若不是因為孫享福能夠醫治大肚癥,讓一些部落倒戈,將他的屬下抓住,并且用比較先進的審訊方法撬開了那些死忠的嘴,沒有人會知道他謀劃的一切,當然,此時王浩也不知道自己的謀劃已經敗露了。
讓他敗露的最主要原因是他有一個豬一樣的隊友,或者說,他的大哥王麟,根本就不是他的隊友。
突然出現在揚州的王麟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挑唆武元慶對孫享福動手,卻根本就沒有想過成事,而且,弄完之后他就撤了,沒有后續的任何動作,那么,實際上他就是故意在向孫享福示警。
相對于和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斗氣來說,太原王氏的家主之位對王麟來說要重要萬倍,結果很好,孫享福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匆匆趕往嶺南,從而穩定了嶺南局勢,還揭露了王浩的謀劃。
如果王浩在調動了家族這么大一筆資源的情況下,最后卻一敗涂地了,那么王浩在王氏族老會那些老家伙眼里一定很失分,這才是王麟想看到的。
“來人,通知各糧鋪,今日糧食售價提高三成,往后,每天提價三成。”王浩給屬下的人下了命令之后,又忙提筆給在長沙的崔暨,崔昭兄弟和在泉州的鄭佩玉去信,謀劃了這么久,收割利益的時候終于到了。
嶺南,數十艘載滿糧食的大船以及數百艘空船從碼頭出發了,這些糧食是嶺南的船隊最近隨幸福號往返交趾拉過來的,他們的目的,是泉州。
朝廷吃下洪州和長沙的糧食,泉州之地,則是交給較近的嶺南了,當然,也不是說嶺南缺這些糧食,而是讓他們就近弄完之后,將糧食運送到長安。
五天之后,張公謹的船隊終于到了洪州城外,這時洪州城各大糧鋪的糧價,已經賣到了一貫多,要知道,現在馬上可就到了夏收的時節,而洪州之地的糧食價格可不比關中,這里并不缺糧,在沒有大水災的情況下,洪州的大米一石很少超過五百錢,而現在,一石大米的價格去到了一貫五,漲了三倍多。
軍隊的到來,加大了洪州地區的戰爭氛圍,既然要打仗,百姓對糧食價格高漲也能夠理解,只是那些之前被平價買走自家存糧的洪州本地大戶有些后悔,早就聽說邊界之地在鬧了,卻沒想過朝廷會出這么大的陣仗來清剿,張公謹帶來的戰船都過百艘,運輸民船更是達到了上千艘,整個江面上,烏泱泱的一片。
同樣的情景還出現在了長沙碼頭和泉州碼頭,然而,當船隊停穩之后的做的第一件事情,卻讓所有籠罩在戰爭疑云下的百姓驚呆了。
洪州碼頭上,一身輕便鎧甲的張公謹命人將一張張告示貼在州城內外,告示的內容不復雜,越國公已經平定嶺南內亂,咱們洪州周邊地界不會有戰爭了,朝廷大軍不日將會啟程回長安,另外,朝廷已經引進了畝產八石的水稻,天下百姓明年皆可到官府購置糧種,咱大唐以后再也不缺糧食了,所以,此次南下攜帶的大批糧食,水軍也不打算帶回去了,就地處理,斗米三十錢,要的人來碼頭取糧,買多少都有。
“轟。”
當這篇告示被第一個識字的人念出來的時候,整個洪州城幾乎地震了一般,百姓紛紛奔走相告,畝產八石的水稻,斗米三十錢,比平常的糧食價格還低了三四成,這兩個消息對城中百姓來說,是比戰爭過去了還更大的福音。
同樣的情況,還出現了長沙城和泉州城,坐守在城里的崔暨,崔昭和鄭佩玉都和王浩一樣蒙了。
“陰謀,這是陰謀,這是針對我等幾家這次計劃的一個計謀,戰爭怎么可能說停就停,怎么可能有畝產八石的糧食出現,這不可能······”
即便是性格十分沉穩的王浩,此刻也氣的青筋暴跳,親自趕往城中看了告示,看到告示上官府的用印,王浩面如死灰。
即便是皇帝,也不敢這么欺騙百姓,那么就說,朝廷真的掌握了一種畝產可達八石的新糧種,可這個時候冒出來,真是叫人沒有一點點防備啊!
碼頭上,張公謹讓士兵和民夫把堆積如山的糧袋放在了甲板上,只要有百姓來購買糧食,絕不短稱,還勸百姓多買些,三百文一石而已,便宜啊!水軍帶錢回去,可比帶糧食回去劃算的多了。要知道,滿載糧食的船,逆水行舟可是不容易的。
然而,在經過了最初一些確實缺糧的人的搶購之后,糧食竟然賣不出去了。
說好的戰爭打不起來了,眼看夏糧就要收了,百姓根本不缺糧食,何必要花錢買?
自從告示一出,王浩旗下的幾家糧鋪竟然一斤糧食也沒有賣出去,連看都沒人往他們的糧鋪里看一眼,這邊還掛著斗米一百五十錢的價格呢!
失魂落魄的王浩在經過一家自家收購的糧鋪的時候,拔出糧袋上插著的價格牌,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他知道,這次自己恐怕要失敗了,而且,還會讓家族大受損失。
“改價格,咱們的糧食也賣三百文一石。”
不到半個時辰,洪州城的所有糧鋪換了價格牌,斗米三十文,一石三百文,與碼頭上官軍出售的糧價相當。
然而,看到他們降價之后,張公謹微微一笑,讓士兵們分成數十隊,敲鑼打鼓,往城中宣告,水軍的糧食二百錢一石賣了,欲購從速,船上可還有數十萬石糧食呢!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告了全城,王浩自然也不會不知道,現在,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吐血,要知道,除了他自己帶來的六十萬石糧食和盧家的四十萬石糧食,還有二十萬石糧食他可是四百錢一石從洪州本地大戶收購的,要是跟著朝廷的糧價賣,他不僅虧了人力物力,還要虧損四萬貫的本錢。
“來人,送我拜帖去碼頭,請鄒國公百花閣赴宴。”
不到半個時辰,王浩就得到了張公謹的回復,軍務繁忙,不來,而且,負責去請張公謹的仆人還告訴王浩,碼頭上的糧價又降了,斗米十五錢,一石才一百五十錢,即便是這樣,購買的百姓依舊很少,張公謹正在碼頭上發愁。
“每石一百五十錢他也敢賣?備車,我親自去碼頭。”王浩面色慘然,此刻他才意識到,畝產八石的糧食對于大唐的改變有多大,恐怕他們世家再也無法用糧食控制大批百姓成為他們的農奴了。
同樣的事情,幾乎都在長沙和泉州上演了,戰爭結束,南方夏糧收割在即,并不缺糧食的當地百姓面對歷史低位價格的糧食都是保持觀望狀態,第一天的價格戰打下來,糧食的價格就掉到了斗米二十錢以內,即便如此,還沒人買。
王浩太原王氏嫡子的身份還是有些作用的,張公謹即便裝著公務繁忙,也在堆滿糧食的船頭接見了他。
一番行禮之后,王浩拱手道,“鄒公可否借一步說話?”
張公謹聞言一抬手,甲板上的眾多兵丁便都撤了下去。
“不知鄒公要將這糧食價格降到什么程度?”等眾人退去,王浩開門見山問道。
“陛下有旨意,此次南征所調度之糧可無需運回長安,就地發賣,賣不完的,可以建倉囤積,慢慢賣,可這大熱天,老夫可不想屬下的兵丁去建什么倉庫,自然是賣光了為好。”張公謹很是輕松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