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軍覺得這種事情發生在資本主義國家簡直讓他無法理解,這些國家不是一直都強調自由和公平的嗎?然后就被陳耕無情的嘲笑了:“先不說這個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和公平,就說一點,你覺得你們的做法算不算是對公平構成了威脅?”
丁海軍無言以對。
確實,嚴格說起來,似乎自己的做法就不夠地道,自然也就怪不到別人家政府的頭上,當然,如果自己硬要無理辯三分,憑借多年鍛煉出來的嘴皮子,跟陳耕辯上個三天三夜也不是問題,但問題是跟陳耕辯論這個有意義嗎?
沒有任何意義。
說到這兒,陳耕的語氣忽然一轉:“其實這只是外部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我認為還是出在華夏內部。”
“我們內部?”丁海軍愣了一下,隨即小心的問道:“老弟你的意思是…國內的汽車產業配套的情況?”
陳耕搖搖頭:“不完全是,我聽說似乎國內要調整國民經濟,最近有些聲音說要取消這個項目?如果你們內部都無法就這個問題達成一致,你覺得這個項目能夠走到哪一步?”
丁海軍的臉色頓時一變。
陳耕說的這個問題,丁海軍其實也聽說過,國內反對的聲音不但有,而且還不小,主要是一些老同志、老干部認為,在華夏搞轎車是十年的余毒,為什么呢?因為轎車都是給官員坐的,給老爺坐的,不是群眾所需,所以轎車這個項目就不應該上。
有人說了,這個項目是出口創匯的項目,可問題是,不是還有40比例是要內銷的嗎?看看一汽和上汽這些年來的轎車產量,平均年產量還不到1000輛,而這個汽車產業基地40的年產能就是一年四萬輛,這不是鼓勵大家腐敗和奢侈浪費、講究享受么?
這種思想是絕對要不得的。
同時丁海軍還知道,不但有來自高層的反對的聲音,其實來自行業內反對的聲音也不小,比如北方的長子就認為“大廠搞小車,小廠搞大車”是國內汽車產業的慣例,按照世界搞汽車的規律,大貨車技術要求較低,應該由小廠干,要搞技術含量高的轎車,就要拿到大廠去搞,而不是在魔都搞。
總之,概括起來講,上汽的這個項目現在面臨的主要問題就是:第一國民經濟要調整,要下;第二,狼堡集團面臨巨大的財政困難,要停;第三,內部的反對聲音高漲,要撤。
“難道這個項目真的只有下馬這一條路?”半晌,丁海軍無奈的道。
陳耕反問:“您覺得呢?”
好一會兒,丁海軍不死心的問道:“老弟,我冒昧的問一句,你覺得如果我們去去找克萊斯勒合作的話…”
“你們準備和克萊斯勒合作這個項目?”陳耕揚了揚眉毛。
“你覺得怎么樣?”
陳耕:“我覺得怎么樣其實不重要,不過有個事情我覺得可以跟你說一聲,就是克萊斯勒汽車現在欠著各家銀行的貸款,這筆貸款的總額超過20億美元,如果你們能夠說服克萊斯勒,我覺得這一定是世界商業史上的一起典型案例…”
沒等陳耕說完,老丁同志的一張臉就開始發黑:你這意思就是不行唄?
可仔細想想,他又忍不住灰心喪氣:確實是不行啊。
欠著各家銀行總計超過20億美元的貸款呢,老丁同志實在是想象不出來不欠著銀行超過20億美元的貸款是個什么樣的概念、什么樣的感覺,因為從1949年建國的哪一天開始算起,整個華夏的任何一年的外匯儲備就沒有一年是超過20億美元的,一家公司欠銀行的錢,居然是華夏一年外匯儲備的幾倍、十幾倍,恐怕這會兒的克萊斯勒公司高層心中也是戰戰兢兢的吧?
在克萊斯勒欠著銀行幾十億美元的貸款的前提下,說服他們跟華夏合作?
“我和克萊斯勒的總裁李·艾科卡算是不錯的朋友,雖然那個混蛋這次把我坑的不輕,但如果你真的打算去拜訪他,我可以幫忙。”陳耕說道,言外之意,能不能說服克萊斯勒跟華夏合作,這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算了,”
心動歸心動,老丁同志猶豫了連半秒鐘都不到的功夫就搖頭,他知道陳耕說的是實話,在這之前,他也的確想過利用陳耕的這層關系去拜訪一下李·艾科卡,可陳耕透露的這個克萊斯勒汽車的情況,卻讓老丁同志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哪怕在組織上責問的時候,他也有充足的理由:讓一家背負著20多個億美元債務的公司冒這么大的風險,你覺得這可能嗎?
人情是用一次就薄一次的,這個道理丁海軍很明白,所以他很聰明的及時剎住了車,轉而向陳耕問道:“老弟,我知道你是個真正的商業天才,看在咱們的交情的份上,你給老哥我說句實話,你覺得怎么樣才能說服德國人?”
對老丁同志問的這個問題,陳耕倒是一點不意外,這個項目本就是一個象征意味極濃的項目,立起來了,就絕對不能倒下。沉吟了片刻,陳耕說道:“想要說服德國人,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把身份調整一下,跟你們合作的是我,在當前的局面下,大概只有你們同意大規模的縮減合作規模、同時放棄出口創匯,我才能選擇跟你們合作。”
“放棄出口創匯?!”丁海軍下意識的連忙搖頭:“這不可能!如果不能出口創匯,這個項目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設立這個項目之初,就是為了出口創匯、賺取外匯來發展經濟,如果這個項目都不能創匯了,那上馬這個項目還有什么意義?更別說還要大幅度的縮減項目規模…縮減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大幅度”?年產六萬輛?四萬輛?還是三萬輛?
“誰說的如果不能出口創匯,這個項目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陳耕奇怪的看著老丁同志:“老丁,你們共C黨人不是不是最講究全面的、從全局和戰略的高度看問題么?怎么在這個問題上你們還這么片面、孤立?”
聽到陳耕這么說,丁海軍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老弟,這話怎么說?”
他敏感的意識到,陳耕接下來的要說的這番話或許才是自己這趟底特律之行收獲最大的地方。
陳耕也沒跟他客氣:“我覺得你們在這件事上看的太孤立了,覺得這就是一個用來賺外國人錢的生產制造基地,如果不能從外國人那里賺到外匯,這個項目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其實這種看法有很大的問題,在我看來,就算這個基地建成之后一輛車不出口,如果運作的好了,可對于華夏而言也有巨大的意義。
第一點您肯定能想的到,就是通過這個項目,跟老外學會如何科學的、合理的管理好一家超大型的生產制造集團——坦白說,在我看來,國內的企業的管理方式實在是太粗放了,這次的合作是個很好的學習機會。”
“有道理。”丁海軍略一思索,眼睛頓時一亮,連忙點頭,隨即迫不及待的問道:“那第二呢?”
是啊,有第一就有第二,既然第一有了,那第二呢?
陳耕也沒有惡劣的故意賣關子,接著說道:“第二,雖然這個項目最終的設計年產能可能只有兩三萬輛、三四萬輛,你們完全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實現引進的這款車型的國產化。”
“國產化?”
“嗯,”陳耕點頭說道:“國產化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能夠國產你們引進的這款車,而是要借著這個國產化的機會,讓華夏建立起完善的轎車零配件供應體系和零件開發體系,這么一來,你們不但可以完全國產引進的這款車,也為將來開發、生產其他零件奠定了基礎…”
“是了!”
沒等陳耕說完,丁海軍的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起來:“雖然我們不能通過出口整車的方式來賺取外匯,但我們可以通過出口零件的方式賺取外匯。這樣一來,最初賺取外匯的目的也實現了…老弟,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
醍醐灌頂啊!
丁海軍越發覺得自己這次來底特律來見陳耕,實在是一次再正確不過的決定,在大家都只是將魔都與狼堡集團等著項目看做是一個形象工程的時候,在一些人甚至將這個項目評價為“面子工程”的時候,誰又能想到這個項目如果能夠成功,對華夏的重要意義?
陳耕笑道:“謝我?最重要的我還沒說呢。”
“最重要的還沒說?”
“是啊,”陳耕說道:“難道你就沒有意識到,華夏方面甚至完全可以借助這次合作的機會,實現某一個行業、至少也是某些企業的技術升級和迭代?”
如同一道閃電在心中劃過,丁海軍整個人都傻在了當場:原來…這才是這個項目最重要的意義嗎?
下一刻,他心里重重的點頭:是的,這就是這個項目最重要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