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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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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住筆÷趣♂樂  俗語有云,軍情如火。

  然而,在天子與中樞迅速選出將領,并定下出兵方略以后,整個四月份的上旬與中旬,幾路漢軍卻巍然不動,反而任由黃巾軍肆意做大不止。

  這當然不是一眾大漢忠良故意拖延,恰恰相反,各路持節諸將也都算是求戰心切,忙碌不停…只不過,沒有兵又怎么出擊呢?

  要知道,依照漢家制度,即便是聞名天下的洛陽北軍五校,加上什么羽林、虎賁,也不過區區一萬多人而已。不過,這個一萬多人乃是按照軍官制度設計的,一旦有事,立即可以動員首都周邊的預備役,也就是三河之地(河東、河內、河南尹)的騎士、材官,然后迅速形成一支規模巨大的漢軍主力部隊。

  兩者加一塊,專門有個說法,叫做三河五校,也是后漢一朝的禁軍部隊所在。

  那么換言之,無論有多著急,幾路主帥都最起碼得等到三地預備役動員起來后才能勉強動身,這是一個誰都無可奈何的硬性流程!比如說公孫珣這一路就得等到河內這邊的預備役集合起來,然后可能還要再等一等分派給他的并州援軍到來才能出兵。

  那么,屯駐在洛陽周邊的四路持節主帥這些日子又在做什么呢?

  答案很簡單,四個人都在不停的給洛陽公車署那邊寫公文,至于公文的內容,無外乎便是要錢、要糧、要軍械、要物資、要戰馬、要人!

  比如朱儁,第一時間便舉薦了自己的揚州小老鄉,兼當日江南平叛的小戰友孫堅孫文臺,表其為佐軍司馬,并讓其立即在徐楊一帶募兵,然后戰場匯集。

  再比如皇甫嵩,第一時間就舉薦自己的涼州小老鄉,公孫珣的小師弟傅燮傅南容,讓他做了護軍司馬,并要求他就地在北地郡募兵,然后帶人過來。

  有意思的是,宗正劉焉居然向盧子干舉薦了自己的屬吏呂布,前者聲稱后者文武兼得,更知曉河北地理,可堪一用…盧植當即取為護軍司馬。

  對此,公孫珣自然沒有落后于人。

  他先是請調身為北軍校尉的徐榮到麾下為副將;然后人家董昭辛辛苦苦花了三年從縣長做到縣令,也不問人家樂不樂意,就被他一封推薦公文送到公車署,變成了護軍司馬;縣尉褚燕則是被他直接征調,然后舉薦為了曲軍侯;駐扎雁門的程普、高順、成廉等舊部,被他一封公文整個調了過來;涿郡那里就更不用說了,不提公孫越、關羽、牽招、劉備、楊開、魏越,就連呂范和王修都被他一股腦的召了過來,然后假軍侯變真軍侯,假司馬變真司馬。

  不過這里面有一人倒值得一提,那便是很早便追隨公孫珣,一直在洛陽這里辛苦守侯緱氏義舍的賈超。人家沒有功勞也有數年苦勞,故此公孫珣也有意抬舉他,準備借機給他個官身,誰知他卻主動請了一封薦書,去了盧植麾下…公孫珣這才想起人家還有個相依為命的哥哥在鉅鹿呢,倒也沒什么好說的,大筆一揮便送了過去。

  總之吧,公孫珣絞盡腦汁,有官身的走公車署,讓中樞去調人,沒官身的自己寫信舉薦征調,按照如今的局勢和這年頭的風俗,中樞也沒有什么理由不去加印任命。

  而如此大的動作,倒不是說公孫珣要如何如何…實際上,和朱儁任用了一堆揚州人,皇甫嵩任命了一堆涼州人一樣,這就是這年頭的風俗,就是在光明正大的施恩、籠絡于自己的舊部、鄉黨,而被舉薦之人也紛紛響應不及!

  畢竟,軍功實在是這年頭出身不好之人迅速躥升地位的主流通途,有些看不見摸不著的隱性鴻溝基本上只能靠這種硬功勞越過去。

  譬如公孫珣之前的封侯,再譬如徐榮的兩千石校尉,都是如此來的。而公孫瓚之前扔下千石縣令,不惜拉下臉死活跟著自己族弟來河內,也是出于這個緣故…這廝想要急切越過千石到兩千石的鴻溝,有軍功會省下很多功夫。

  所以說,這里面的大部分人應該都會感激公孫珣此番舉動的。

  之所以說大部分人,乃是因為其中有一個董昭董公仁…公孫珣實在摸不清此人心思,他到底是想求功名利祿,還是想明哲保身?

  但總歸是可以試一下的。

  當然了,跟其他幾位相比,公孫珣此番舉動一開始的時候多少有一些格外的小心思。譬如,他也想看一看到目前為止他到底有多少軍事力量可以調度,又積攢了多少班底,然后戰斗力又如何…

  但這個怎么說呢?早在上來索求徐榮不成反而來了一個騎都尉曹孟德以后,公孫珣便瞬間醒悟過來,自己之前的這種小心思有多么可笑。須知道,此時他公孫珣能調度這么多人,靠的全是漢室權威,靠的全是漢室體制…跟他本人的威德有個屁的關系?!

  否則,曹孟德、公孫伯圭、劉玄德俱在他麾下,便是孫堅,他公孫珣都不是不能通過何進耍個小手段,把朱儁那里討要過來…然而這又有什么用?難道可以立即代漢自立了?

  不過,想通了這一點后,公孫珣倒是忽然開竅,居然主動通過人家何遂高將公孫瓚與鄒靖送到了盧植那里…不是想刻意坑自己的這位大兄,真心不是,他只是想讓自己的心腹們直接拿捏住這三千幽燕鐵騎而已!

  實際上,公孫伯圭去盧植那里的時候還挺高興,因為到那邊他是獨掌一軍的別部司馬。當時,因為公孫越剛剛從涿郡趕到孟津,三人便又喚來洛陽那邊公孫范,四兄弟難得相聚,還一起私下喝了一頓酒為公孫瓚餞行。

  當時,公孫伯圭難得豪氣畢露,號稱要三年間學公孫珣配紫戴青,并勉勵其他兩個弟弟趕緊跟上,不要負了公孫氏的名頭…弄的這倆人頗為忐忑,也弄的公孫珣頗不好意思,只能連連相勸,一醉方休!

  當然了,這種好日子很快就過去了。

  到了四月下旬,程普、高順、成廉等人,以及他們從雁門、太原招募、集合的兩千騎兵尚未趕到,朝廷與天子便忍耐不住了,居然就讓只有六七千騎兵的公孫珣即刻動身,沿著黃河速速掃蕩東郡黃巾。

  原來,就在這區區二十天內,東郡的卜已便已經向北打通了清河,與張角、張梁連成一片,然后還再度南下,試圖連接波才、彭脫的潁川黃巾,如今連破十余城,惹得濟陰、山陽、陳留三郡一起告急了!

  只能說,這位在歷史上本就被公認為南面三路黃巾主力之一的卜大帥,絕對是有些架勢的。

  于是乎,公孫珣也不再猶豫,即刻就在孟津倉促誓師,準備沿大河東征。

  同時,提前出征的還有朱儁那一路,彼處也不過一萬余人,同樣戰力不足,編制不齊,卻也要倉促出關迎戰潁川黃巾…但也沒辦法,波才居然已經攻破了潁川首府陽翟,然后真的叩問起了距離洛陽不過幾十里的轘轅關了。

  局勢危殆,沒人有資格再等了,有條件要上,沒條件也要上。

  “將軍,犧牲已經備好,正要請你主持祭祀。”黃河邊上的軍營中,向來嬉皮笑臉的騎都尉曹操這次倒是難得嚴肅起來,對著主將公孫珣也是畢恭畢敬。

  可以理解,畢竟事發突然,軍隊都沒齊備呢就要出征,軍中上下都很緊張。

  不過,數千將士在軍營中列隊,還有不下這個數量的戰馬、牲畜、車輛候在一旁,南風烈烈,氣氛肅穆,倒也遮蓋住了幾分倉促之感…按照規矩,這時候該殺犧牲流血抹旗,以做誓師的。

  然而高臺下,公孫珣扶著腰中斷刃,看著眼前高臺旁被捆縛好的牛羊,又看著高臺上依次立著的漢字大旗、五官中郎將公孫字樣的將騎、自己私人的白馬旗,還有天子所賜的節杖,倒是一時失笑,駐足不前。

  “將軍何故發笑啊?”騎都尉也是兩千石,但曹操此時面對著持節的公孫珣也無可奈何,差了一根節杖,二人在軍中的身份其實非常分明。

  “孟德兄喊我什么?”公孫珣似笑非笑,似乎根本不在意眼前的祭祀。

  “將軍啊!”曹操愈發緊張不已,他也是個從軍的初哥好不好?

  “未曾想孟德兄有一日會居于我之下,”公孫珣愈發笑道。“不妨多喊幾聲,不然打完仗便聽不到了。”

  曹操當即無言,甚至還有些羞憤…這正祭祀呢,還這么多人看著呢!

  “將軍莫要開玩笑。”好不容易壓下這股心思,曹孟德也只能如此勉力言道。“數千將士翹首以待呢!”

  公孫珣愈發大笑不止:“那便不開玩笑…可孟德兄,區區牛羊犧牲,焉能壯我軍威啊?”

  曹操是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但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當眾詢問:“請將軍明示!需要何物,我等立刻去辦!”

  公孫珣擺擺手,直接按刀到來到臺上,然后環視四周。

  目視所及,有剛剛來孟津不過兩三日卻精神抖擻的關羽,有面色沉穩的公孫越、牽招、楊開,有緊張不已的劉備、褚燕、張飛,也有躍躍欲試的韓當、魏越,又有面無表情的矮胖子董昭,還有雙目炯炯立在曹操側后的夏侯惇,當然還有一群洛中北軍出身的貴族子弟。

  公孫珣心中暗暗感嘆,不管以后如何,此時此刻,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應該都是一個心思——大丈夫生于世間,按劍而起,于上平叛報國,于下安撫百姓,與己建功立業,如此而已。

  看了半晌,最后,公孫珣將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心腹呂范、婁圭、王修等人身上片刻,這才忽然揚聲開口:“諸位,我等奉命出東郡,然而賊已連破二十余城,羅眾數萬,我軍六千疾趨,當以何勝啊?!”

  這話問的很沒道理,因為雖然局勢很危殆,消息傳得很開,有心人都知道絕世如何,可明晃晃的把敵人的強大和己方的弱小當眾說出來,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可以稱之為動搖軍心了。

  然而,不等下面的軍士反應過來,便有一人當先出列昂然作答:“回稟中郎將,當上下一心,不離不棄,以六千騎為一人,如臂使指,方可應對。”

  眾將校看過去,果然是公孫珣的頭號心腹,此次一來便被拜為裨將(副將)的呂范。

  “既如此,”公孫珣嘆氣道。“不如暫緩犧牲祭祀,先殺一馬歃血盟誓如何?”

  眾將校面面相覷,其中曹操被逼無奈,只能上前相詢:“敢問將軍,此番盟何誓?”

  “無他。”公孫珣立在臺上,昂然應道。“我意此番出征,無論出身貴賤,官職高低,當不離不棄,不使一人落于敵陣而不救,不使一人骸骨落異鄉無所奉,違者…天譴之!爾等以為如何?”

  曹操一時語塞,四面的軍士聞言不由大喜過望,而周邊的軍官們卻有些異議。尤其是本就在洛陽久居的北軍軍官,和涿郡而來的軍官,基本上立場相對。

  而稍傾片刻,居然有一名北軍出身的軍司馬拱手行禮而出:“將軍,若是有別部被圍,相約而救自然合理,可若是一無階騎士落于敵陣也要想救,豈不是因小失大?大軍六千余,甚至于近七千人,天譴之言當慎之…”

  “大軍出征,出此無端之言,亂我軍心!”眼看著一群北軍子弟要紛紛附和,公孫珣不等此人說完,便忽然干脆打斷。“請節杖…斬!”

  眾人猛地聽到一個斬字,還茫然不醒,就見到數名中郎將的親兵義從徑直將這名軍司馬從行列中拖拽出來,然后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便直接有人抽刀將其一刀梟首…血濺三尺,這時滿營俱驚!

  臺下軍士自然是駭的半晌沒反應過來,而臺邊諸多軍官,尤其是北軍出身的軍官反應過來后卻更是心驚肉跳…一來是生怕公孫珣是在惡意找北軍出身的軍官立威;二來卻又更擔心對方只是純粹發怒不滿。

  便是曹孟德,也是一時手腳冰涼,不知所言,更遑論來送行的河內太守等不相干之人了。

  “這便是我為何要盟誓的緣故了。”公孫珣環顧四周,再無人敢輕易出聲反駁。“軍中倉促,或自北軍而出,或自幽燕而來,或于河內征召…來源斑駁,互不心服,且倉促成軍。或有人依仗出身鄙視他人;或有人初次從軍不知生死之重;如今,更誘人連我這個持節主將當眾所令之事都不在乎…那若不能歃血盟誓,以作約束,此行怕是真的要一敗涂地了!諸位,如這等宵小若不嚴加處置,幾日后上了戰場輕易死了不要緊,要是誤了朝廷大計,牽累軍中袍澤,又該如何?!”

  曹操聽得此言,已然有幾分佩服,便趕緊率眾拱手稱是,以作呼應…一時間,倒是無人再理會這地上之人了。

  “將軍。”有人忽然又建議道。“既如此,是否要借此獠之血行盟誓?或是以此人為犧牲涂抹旗幟立威?”

  “不覺得惡心嗎?”公孫珣在臺上冷笑一聲。“此等卑劣小人之血,含在嘴里不怕得病嗎?若是抹在旗幟上…我卻怕他污了我的將旗!孟德,將此人懸首于轅門之上,然后殺馬,盟誓!云長,你來接任此人別部司馬一職,兼領其軍。”

  曹操趕緊接令而出,領人掛首級回來之后,便看到有人從周邊牽出一匹驄馬來,他來不及多想,便在木槽之前親自動手,一刀兩斷。

  血流滿槽,又有人早有準備,依次分出來兌上酒水,滿營軍官將士人人取用分抹嘴唇,然后紛紛慷慨立誓不棄,再無一人出挑…倒是隱隱有巍然一體的感覺了。

  漢光和七年四月廿二日,五官中郎將公孫珣以騎都尉曹操為副,以假別部司馬關羽為前鋒,以公孫越為佐軍司馬行戎律事,以呂范為裨將,以王修為糧草官,以韓當為主騎,領劉備、牽招、張飛、魏越、楊開、夏侯惇凡諸將,都督六千五百騎兵出河內,征伐卜已。

  臨行盟誓,不許棄一人落于敵陣,不許遺一骨落于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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