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所有泗上的軍種都是呆若木雞,譬如正從左翼悄悄渡河的三個輕騎兵連隊。
泗上的輕騎以富裕農夫為主要兵員,一部分中層軍官也都是從趙地和胡人作戰前線回來的。
他們的馬術很好,個人技巧也不錯,但終究比不上呆滯一些的泗上武騎士,也就是那些紀律性更強些的沖陣重騎。
正面渡河開打的時候,三個連隊的輕騎已經從別處繞過了河流。
馬可以游泳,輕騎也不標配火槍,他們的任務是在側翼威脅齊軍,使得齊軍難以展開更多的兵力。
三個連隊的輕騎可以迫使至少七八百人的齊軍防備側翼而不能加強正面,齊國的騎兵不多,這就需要更多的步兵來加強側翼的防守。
帶隊的副旅帥接到的命令和任務,只是牽制。
但他卻注意到了一個完美的、很適合輕騎的戰機。
齊軍的四門大炮就側翼的一座小丘上,在這里死守的齊軍一共也沒有幾門炮,小丘上的炮兵指揮官應該是在泗上求學過的貴族,選擇的位置很科班,正可以轟擊到渡口浮橋處,又處在側翼步兵的掩護下。
三個騎兵連從側翼出現,給齊人帶來的一定的恐慌,但此時還只是遠遠地對峙。
副旅帥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對面的情況,那四門閃亮的齊國銅炮就像是一個擺在魚面前的餌,明知道可能會有魚鉤,卻仍舊讓這些趙地出身的騎兵軍官們心癢難耐。
觀察了一陣,確定如果貿然沖擊,就算沖上去,怕是也會得不償失。
小丘下的步兵嚴陣以待,大約有三個連隊的齊軍步兵,炮兵陣地附近還有大約半個連隊的齊軍。
這一次上面的決議是正面渡河,構筑陣地后正面突破,側翼只是派出了戰場機動性很好的輕騎兵策應。
配合輕騎兵作戰的步兵還在后面,他們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渡河。
如果等一等,等到步兵跟上,倒的確有機會在損失很小的情況下搞掉齊軍的那四門銅炮。
副旅帥又看了看正面浮橋處的戰況,時間卻有些不等人。
浮橋處,泗上的炮兵正在渡河,前面的步兵在齊射之后反沖擊成功,驅趕了前來驅趕他們的齊軍。
齊軍的四門銅炮利用在小丘上的位置優勢也在開始轟擊浮橋外的泗上步兵。
副旅帥確信齊國已經沒有騎兵了,若不然自己這三個連隊的騎兵在左翼如此顯擺,齊國肯定是要派出騎兵來驅趕他們的。
因為有這么一支輕騎在側翼活動,齊軍就只能擺圓陣固守了,難以做出有效的反擊。
他沒有貿然沖擊,又仔細觀察了一下戰場的局面后,和那幾個連長們商量了一下。
現在沒有戰機和漏洞可鉆,但他覺得可以找機會制造一個戰機或者漏洞。
現在他們這三個連的騎兵是死的,只是策應,在沒有步兵配合的情況下很難突破堅守的齊軍。
就像是平原決戰上輕騎的突襲一樣,在陣型對抗的轉換移動中抓住戰機忽然沖擊側翼;和敵軍側翼嚴陣以待的情況系在距離很遠的地方發起沖擊,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人數上墨家這邊有優勢,而且優勢很大,所以這三個連的任務如果只是牽制的話,其實就是立下了大功。
三個連的騎兵,牽制了至少八百人的齊軍步兵,使得他們不能有效地參與反擊。
牽制者和被牽制者都是死的數字,雖然有益于大局,可是卻沒有什么實在的戰功。
副旅帥指著齊軍陣地的更側后的方向道:“如果我們在那里沖擊一次,能夠誘使小丘下的齊軍步兵朝那邊移動,便可以制造出一個破綻,利用我們的速度,在調離了步兵之后沖上小丘,搞掉那幾門銅炮。”
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后,幾個連長也是躍躍欲試。
大致看了一下,似乎這個想法還是很有可能實現的,但風險也很大。
側后方有一處齊軍陣型的薄弱處,那里正有齊軍一個連。
如果能夠發動沖擊擊潰那個連隊,作出要沖擊陣中斬將奪旗的態勢,炮兵小丘下的齊軍很有可能會選擇向側后移動。
倒不是為了追上這支騎兵,而是要切斷他們的退路,讓他們被圍在陣中,從而擊潰他們。
一旦他們開始調動、轉向、行進,那么己方便在合適的時間退回來,利用速度繞開這支動起來的步兵,一鼓作氣沖上小丘,毀掉那四門銅炮。
風險就在于沖進去后,陣型還能不能保持、會不會有人擅自沖的太往里以至于真的被困住。那樣的話,退不出來,很可能三個連隊的騎兵就撤掉報銷了,被步兵切斷了退路,四面合圍,又無法施展開速度,那就不是主觀能動性的戰功,而是擅自沖鋒導致的大敗,就算活下來也是要被審判的。
此外就是沖進去后,退早了不行,那樣調動不起來;退晚了也不行,那樣會被困在里面。
這不只是對指揮官的考驗,更是對平時訓練的紀律性的考驗。
穩妥一點是等一等后面的步兵跟上,雙方配合創造出戰機,但后面的步兵跟上來至少也得半個時辰…
四門銅炮,非是小功。
不少人都覺得,這一仗打完,諸侯聯軍就根本跑不掉了,一旦解決了諸侯聯軍,殺死了天子、齊侯和韓侯,只怕之后天下也難有大戰。
既如此,不如拼一下,以為戰功。
他們既做側翼策應,通信手段落后,本就有戰前臨機之權,尤其是上面給出的命令是圓融不清的策應的時候,更是如此。
開了個小會,內部表決了一下通過之后,三個連隊便整隊朝著齊軍的更側后的地方行軍。
齊軍側后方的那個連隊注意到了墨家騎兵的動向,火槍手們紛紛展開,提著沉重的火繩槍架在了木叉上。
這里正好一個連的齊軍,八十名長矛手,一百一十多火槍手。
長矛手列成四列,火槍手在兩翼,也是分為四列,循環在前面共用的木叉上射擊,這是齊軍標準的防守戰術,基本上源于齊墨戰爭或者齊越泗上霸權之戰的經驗。
只是這種戰術體系需要很好的騎兵配合,齊國養不出足夠的騎兵,戰車兵種又已經證明難以發揮,齊國戰術體系的問題很大。
如今一個連隊二百人面對著將近五百的騎兵,很多齊軍兵卒極為慌張,因為他們的側翼沒有掩護,在這里他們是一支孤軍。
側面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連隊在二百步外,齊軍的兵力捉襟見肘,又要組織在正面的反擊,又要防備這支側翼機動過來的騎兵,之前為了防備這支騎兵調動之后出現了這么大的漏洞,而墨家的騎兵軍官也發覺了這個漏洞。
相距大約四百步的時候,對面的三個騎兵連開始展開,形成了一條波浪一樣的長線,已經開始催促馬匹緩步跑以熱身。
對面輕騎的主要武器是鐵劍,但是沖擊的時候會選擇用長長的木矛。
說是矛,實則連個矛頭都沒有,只是一根長木棍,前面用刀劍削出一個尖。
這種沖擊用的木矛基本上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扔,打掃戰場的時候再撿回去。
大部分刺中人后都會被折斷,沒有折斷的也會在沖入敵陣混戰的時候換上鐵劍。
墨家的輕騎訓練的嚴苛程度遠不如那些武騎士,不過依舊有章法。
前面的軍官身邊跟著幾個號兵,一旦沖起來,只有角號才能夠傳遞命令。號手和傳令兵用的木矛上帶著一面顏色鮮艷的小旗。
軍官們下達了命令后,將木矛握在手中,木矛的后面有一截繩子,可以再行軍的時候掛在馬鐙的側面。
兩個連隊三百人在中間,剩余一個連隊在側面,突破之后如有需要,要在敵后大約五六十步的地方重新整隊從背后沖。
“慢步跑!”
副旅帥下達著命令,身邊的號手將命令吹為號音,前面的騎兵半蜷伏著身體,開始緩慢地加速。
不能一開始就跑的太快,那樣馬不能在沖擊的時候將速度保持最大。
也不能一開始跑的太慢,那樣靠近之后戰馬不能在規定的距離內提速。
仿佛一層海浪一樣的沖擊,在距離齊軍還有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時候,齊軍已經選擇了第一次開槍。
四個騎兵被擊中落下了馬,七八匹馬被打傷。
齊軍采取了輪流射擊的方式,然而側翼沒有掩護,薄弱的長矛手不足以提供信心,這讓火槍手的裝填速度大為降低。
四隊人射完之后,第一批開槍的火槍手還沒有完成裝填。
一個齊軍火槍手的手已經開始顫抖,仿佛那些馬蹄震動的大地也讓他的手抖了起來。
時不時地抬起頭,看看對面的騎兵距離自己還有多遠,每一次抬頭都意味著自己的裝填速度會慢下來。
越來越近的騎兵到六十步左右的時候,號音忽變,前排的騎兵開始將馬匹加速到最大,夾在腋下的、并不閃亮的、便宜的竹木或者柘木的木矛仿佛已經刺到了齊軍士兵的身上。
眼看著距離越來越近,還沒有完成裝填的火槍手怪叫一聲,扔下了火槍快速地跑到了長矛手的身邊尋求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