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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應對(上)

熊貓書庫    戰國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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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軍主將也明白了魏軍主將的意思。

  現在這個情況,這個用了幾天時間用火炮轟出來的缺口就是一個尷尬的存在。

  不從這里攻,另選別處,要么就要直接攀爬十米高的城墻靠蟻附攻城的手段快速占領城墻高點;要么就是要花時間重新用火炮在別處打開缺口。

  蟻附攻城的損失太大,尤其是守城一方有火器和火藥雷的時候。

  再重新花時間用大炮轟開缺口,以城中墨家在這之前表現出來的組織能力,可能缺口剛打開,里面又會修上一段新的城防。

  所以再尋別處進攻就無意義,只能依托這個缺口打開局面。

  然而依托缺口打開局面,恰恰又是城內墨家所希望的。

  魏韓聯軍依照以往的經驗用缺口以點破面直接破城;墨家則反用了這種心理在預知可能的缺口處張開了網等待。

  現在有一處二十丈的缺口,如果后面沒有防御,這二十丈的缺口足夠了,以精銳沖進去就可以解決。

  后面有防御,那就必須要擴大缺口、拆除兩側還立著的城墻,平整缺口處的地面,為魏韓聯軍的火炮騰出空間。

  怎么清理缺口擴大缺口?

  就得靠人往前堆。

  可是墨家在后面新建了一道城防,又將兩側還沒有塌陷的城墻連成了體系,從缺口處擴大缺口,就要面對城墻上的鄭人士卒的防御,損失必大。

  舊城防體系是線,線的一點被破開,那么這條線也就沒有了意義。

  新的城防體系是面,是分割開的一個又一個的面,攻擊一處就要受到三面的反擊;攻下了一點并不能直接破開防御。

  若不擴大缺口,二十丈寬的缺口去沖擊墨家組織的新城防,無異于去送,一次投放的人數太少,就算全是精銳也逃不過潰散的命運。

  新鄭作為千乘之國的國都,其防御在沒有火炮的時候那是相當堅固的。

  歷史上韓國滅鄭,也是趁著魏楚開戰會盟的時機搞的偷襲,而且當時城中渙散根本沒有抵抗。

  后來韓國遷都,秦滅韓之戰的時候,韓國那時候已經衰落了,而且新鄭城也不是被攻破的,而是韓國選擇了在洧水野戰對壘結果被秦國野戰擊敗,城中選擇了投降。

  再譬如秦滅魏時候的大梁城之戰,用的也不是正常的攻城手段攻破的,而是引了黃河之水灌溉水淹破城的。

  這一次魏韓瓜分鄭國的信心,就源于鄭國無心抵抗、多有欲降者、又有復仇大義、還有銅炮正可以轟開舊式的夯土墻。

  不想著幾個優勢都出了問題,這就使得短時間內破城已然不太現實。

  現在情況明了,外部城墻對于魏韓聯軍來說就成為了一道極為厭惡的存在。

  對于守軍而言,外部城墻垮了,塌了,并不影響里面的新城防體系:不用火炮和火藥,十米高的城墻很難攻下,用的話魏韓的火炮不多工兵沒有,也不可能迅速破城,城中可以集中民力組織修筑。

  更可惡的是這樣一來,攻城的火炮優勢就不存在了。

  除非擴大缺口,否則不能夠和里面的新城防對轟。

  擴大缺口,火炮又派不上用場:現在不是要轟出缺口,而是要把缺口地方清理干凈,整理出通道和部署火炮和士卒集結的陣地。

  打仗不是亂哄哄沖上去就行的,得需要有足夠的空間展開進攻部隊、部署隊形、左翼照應。

  韓軍主將便道:“如此,便只能讓銅炮繼續轟擊缺口兩側的城墻,再以步卒向前占據缺口,清理通路。”

  “只是…百五十步,鄭人銅炮正可轟擊缺口,士卒只怕難以安心。”

  “若是不從缺口處攻,又要花費時間,只怕鄭人在內部竟要修出一整條新防線。”

  魏軍主將道:“攻倒是能攻下來,鄭人并無戰心,而且戰兵不足,就算是墨家當年守商丘,也是出城反擊陣俘楚王才簽的五步之盟得以破局。那一戰吼,我等自然小心出城反擊之事,以十萬對三萬,長久必勝。”

  “只是…新鄭得失,非在于你我能不能攻下,而在于秦、楚、泗上是否干涉啊。不可圍城太久,否則對魏韓大為不利。”

  “此事需得迅速回報,只說半月之內,怕是難以破城。除非再運送更多火炮。”

  這一次瓜分鄭國因為是偷襲,所以并未攜帶極多的銅炮,只有一些用于轟開城墻的攻城炮,如今數量不足的問題就嚴重地暴露出來。

  如果攜帶更多的火炮,能夠在三日之內就轟開缺口,就算墨家那些人有鬼驚神泣之才,卻也不可能三日之內修出一道新的防線。

  反過來,這一次如此著急的偷襲,也正是因為墨家和鄭國的接觸,讓韓國很不安。

  一旦要是鄭國和墨家合作,墨家派遣那些精通九數幾何的墨守重新按照泗上的水準修筑新鄭城防,以韓國的攻城能力就要做好圍困半年以上的準備。

  問題就在于鄭國的問題不是韓鄭兩國的問題,而是圍繞著魏、韓、楚以及在魏國背后蠢蠢欲動的秦的問題,不可能選擇圍困的手段。

  這一次偷襲也正是如此,如果魏韓集中全國之力,其實就算是墨家早來也沒有用,新鄭也就被攻下了;可偏偏之前不能集中全國之力早作準備,只能選擇偷襲,這就使得攻城一旦沒有按照預想的情況發展就要出問題。

  出征之前,韓侯、魏侯、韓相、公叔痤那都是信心滿滿,認為最多半個月、最少一天,新鄭就可以被攻下。

  一切計劃都是圍繞著這個前提展開的,因為這是一切的前提:如果做兩三個月才能攻陷的準備,那也不用琢磨著偷襲瓜分了,那得做好全面開戰的準備才行,兩三個月足夠楚國完成陳蔡之師的動員準備了。

  魏軍主將的話再明白不過了,現在戰術上攻陷新鄭不是問題,多死點人,多花點時間,新鄭肯定攻得下。

  但是在戰略上已經失敗了,不能一鼓而下,使得新鄭可以堅守,那就必須要讓魏侯韓侯做好準備,怎么進行外交斡旋和應付楚國的質問。

  這邊說好了一起防墨,魏韓軍隊調動告訴楚人說這是為了預備干涉宋國讓楚人放松警惕,騙著楚人來會盟,結果會盟到一半,魏韓把楚國的緩沖國鄭國給瓜分了…楚國要是不憤怒就鬼了。

  學墨家干涉宋國,快點穩住局面也好,就怕屯兵于堅城之下吃又吃不下,楚國出兵救援,那就麻煩了。

  前方的消息送到公叔痤手中的時候,公叔痤愣在了那里,半晌都沒有說話。

  好半天反省過來后,搖頭苦笑道:“墨家守城之術,果然無雙。無可守之鄭,竟也可以死中求活。”

  其下屬官員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忍不住道:“楚人已經怨怒,楚大司馬屢言此事…楚王又在陳地,只恐楚人出兵救鄭。”

  公叔痤道:“出兵尚需時日,墨家與鄭尚無非攻之盟,出兵與否還未可知,即便出兵也不可走宋地,我又遣人叫衛人出面訴說墨家不可借路于衛,墨家既要守道義,墨家這邊倒可無憂。”

  “楚國那邊,出兵少說也要兩個月,我軍于大梁尚有強軍,楚人救鄭又恐我們趁機奪了榆關斷其后路,必要準備充分方可。”

  “一個月…只有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內,必要破城。”

  一個月是公叔痤認定的安全時間,只要一個月內能夠解決新鄭,那么和楚國就可以談下去,楚國也只能承認這個局面。

  公叔痤只是沒想到墨家仿佛真的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明明新鄭已經不可守,他們竟然能夠想出辦法守住,一如當年墨翟在世時候的幾次經典的守城戰一般,墨家守城之名確實是名不虛傳。

  這也更堅定了公叔痤不想干涉宋國的決心,也更加認同于和楚國簽訂中原地區的區域性防御條約,在大梁、陽夏、蘭考到衛國之間修筑一道邊境城防,和長城防線完全不同的、依托于新式城防的堡壘。

  打個驚弓之鳥一樣的新鄭都能遇到這樣的麻煩,公叔痤不敢想象去攻打沛邑彭城以及修了十余年的菏澤、大野澤城邑區會如何慘烈。

  思考之后,破局之法其實也不是沒有。

  可以立刻動員韓國的滎陽地區的士卒支援,將河東地區的銅炮集中起來,運送到新鄭城下,征調一部分河東卒,以萬鈞壓卵之勢,迅速解決掉新鄭。

  兵力不足,就不能夠選擇添油,而是全力以赴,拖的越久越容易出意外。

  考慮之后,他迅速上書魏侯,又以相邦之名和負責對楚談判以及這一次瓜分鄭國全權負責的權力,開始調動魏國在中原地區的力量。

  既要支援新鄭戰場,又要做好對楚國的威懾,使得楚國需要花費更久的時間準備:更久的時間準備,就意味著魏國攻下新鄭的時間越多,楚國出兵的可能性就越小。

  魏韓出兵瓜分鄭國的消息傳到墨家這邊的時候,適還在商丘,對此他并無太大的意外。

  本身鄭國的局面就是被他逼出來的,若無他的干涉,其實鄭國原本還能茍活一段時間,四五年當無問題。

  是他借著打贏了碭山之戰的局面,壓迫了一下韓國:我們墨家要伸手鄭國了,你們再不打,我們把鄭國搞成一個碭山一樣的城防,到時候久攻不下,魏楚豈能容易吞并鄭國?要干就趕快,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既在意料之中,泗上義師又已經在之前就開始批量從宋國撤軍,很顯然適根本不想干涉鄭國。

  反正鄭國不是泗上的緩沖國,鄭國被瓜分最著急的是楚國,就是要借這個機會離間因為墨家崛起、選擇戰略收縮而逐漸緩和的魏楚關系。

  不出兵的理由適都已經找好了:不是墨家不想主持正義,奈何非攻同盟只履行非攻之義,鄭國和墨家還沒正式簽訂非攻同盟,所以墨家如果出兵是誅不義。

  誅不義不能走非攻同盟的國土借路,所以墨家實在是有心無力啊。宋國過不去、北上的話衛國是小國而且還派人來懇請墨家不要將兵禍牽扯到衛國、南下的話時間來不及,而且就算時間來得及,那墨家要求在楚國通行、駐扎楚國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本來不出兵要把一直呼吁道義的墨家推向風口浪尖,但適卻早有準備,把這個輿論的指責推向了魏韓和楚。

  適不出兵。

  但要假裝非常想要出兵。

  所以他要派人去楚國,面見楚王:魏韓為不義之君,以大攻小,我們要攻擊魏韓彰顯天志正義。既要攻擊魏韓,所以之前商定的弭兵非攻的條款,就要楚國做個表態:宋國作為非攻中立國,墨家可不可以借路啊?

  想都不用想,楚國打死都不可能認為墨家可以在中立國借路的道義,開了這個口子將來對楚國極為不利,這點遠見楚王還是有的。

  不準從中立國借路才是墨家履行了道義,那我們借路楚國可不可以啊?而且作戰又需要后勤、糧食、補給、墨家在楚國修筑營寨可不可以啊?

  顯然也不可能。

  到時候天下人都會知道三件事。

  一,魏韓不義,進攻鄭國。

  二,墨家想要救援,楚國擔心墨家在楚國影響加大而拒絕了墨家的條件,墨家為了天下真正能夠弭兵不得不遵守自己定下的規矩。

  三,墨家真的想要履行道義,是謙謙君子。奈何君子受限太多,以至于無法出兵,非墨家之罪。

  楚國愿意打的話,適肯定是支持的,沒錢可以借給楚王、缺武器缺糧可以借貸給楚國,但讓墨家出兵那是不可能的。

  反正魏韓瓜分了鄭國,就像是一把尖刀直接插向了楚國的左右翼相接的脆弱處,西是南陽、東是陳蔡、控制淮河支流潁水的上游,楚國不急都不行。

  但適估計,楚可能也就嚎幾嗓子,假裝出兵作出威脅,想辦法坐下來談判,從魏韓嘴里摳出來兩座鄭國城邑聯通汾陘和榆關,不太可能和魏韓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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