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柳往西,過了云中、河套,再往南,便是秦國。
天下將亂,秦國自然也在天下的范圍之內。
庶俘羋等人吃著火鍋談論著那些發生在千里之外故事的時候,高柳的天才剛剛黑。
然而在秦國的新都城櫟陽,因為時差的關系,天已經黑了。
威嚴的宮殿內,燈火搖曳。
秦君面色凝重地坐在正首,身下是十余名心腹臣子,正在進行著一場大辯論。
“我大秦之兵,今后到底是用勁弩彎弓?還是火槍?”
這便是今日君前對的主題。
秦君的心情很好,魏趙翻臉,讓秦國一直寢食難安的三晉同盟解體了!墨家對齊一戰毀掉了齊國,隨后又在趙國對魏國捅了刀子!
前幾日墨家的使者前來,邀請秦君派人前往中原會盟,隱隱透出了墨家想要和秦國結盟的想法。
秦楚聯姻,關系一直不錯。
齊國這一戰后廢掉,若是能和墨家達成同盟,那么就可以徹底放開手腳,開啟第二次更為深刻的變革,不惜內戰!
不管結盟之后墨家會不會守信,都會讓魏國心存忌憚,魏國已經完了,從戰略進攻全面轉為了戰略防守,文侯時代的局面徹底沒了,西河易手只是個時間的問題。
至于墨家的那些驚世駭俗的道理,秦君不在乎。周天子算個屁?不過是魏國手里的棋子罷了,秦要圖強、秦要變法,那就不可能再去尊重舊貴族。
遠交近攻,先西后東,待吳起所編練的西河武卒逐漸耗盡之后,便是秦國向東的時候。
有墨家在那里攪亂著中原,秦國贏得了時機。
而且,不久前秦君利用和墨家合作組織的西行商隊已經返回,所帶去的絲綢、璆琳雖然都不是秦國所產,買來價格已經不低,但依舊獲利十倍。
越過荒涼的西戎,用不了多遠就有水草豐美之地,最關鍵的是那里的小國部落太好打了。依靠馬鐙、火槍、車陣、火炮,幾乎是摧枯拉朽。
秦國變法之后需要的是人口,需要的是農奴,需要的是軍功授田之后在軍功新貴家里勞作的農奴仆役!
各色貨物、各色軍備,需要用糧食去換。但是,如果西行貿易順利,就可以用黃金白銀去買墨家的各種軍械、貨物。
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秦國的美好未來未來。
而在這美好的未來之前,秦君需要解決的,就是秦國軍制的問題。
既要變法,軍制必然要改。
吳起、勝綽等人都知道墨家火器之利,吳起當年攻打大梁城也正是靠的火藥破城。
于是吳起、勝綽等人跪坐在左側,他們支持秦軍日后全部都用火槍,淘汰弓弩,不再生產,將全部的軍工力量生產火槍、新軍制以火槍作為主要的殺傷手段。
而跪坐在右側的,則是堅持要用弓弩的那些人,這些人有自己的考慮,并不只是因為保守,而是真心的覺得秦軍日后全用火槍并不好。
右首一人先道:“一名上等弓士,百步之外亦能傷人。火槍百步,什么都打不到。”
“火槍攢射,需要先塞火藥、搗鉛彈,如此時間,上等弓士已射十余箭。”
這人說完,望向吳起。
已經暮年的吳起笑道:“此言得之。”
眾人一怔,心說他怎么能支持別人的想法?
卻不想吳起轉言道:“然而一名上等弓士,需要訓練多久?”
“開阡陌、破井田,變革法度,服役征召,禮崩樂壞之下,一戰又需要多少人?”
“齊墨之戰,齊軍十萬、墨家近六萬,十萬之師,需要多少弓手?我去過泗上,知道泗上軍制,這六萬不過是常備之軍,若是全面動員,滅國之戰,只怕十萬亦可得。”
“阡陌既開、井田既破,征召來的士卒,又有幾人能有養叔之射藝?”
“然而火槍則不然,農兵征召,授予火槍,三月即可開火。”
“上等弓士,你看似只是個弓士,實則需要百人供養,分封建制之下,才能養士。不稼不穡,專職習武。”
“開阡陌、破井田,這供養一士的百人,皆可從軍。”
“縱然養叔復生,他一人能夠對的過百名持槍的農兵嗎?”
“弓,寒暑三年方可成。槍,鐵匠敲打三月即可得。”
“若人人都是養由基,火槍何用?”
“可天下又有幾人有養叔之藝?待變法后,又有幾人能練出養叔之藝?”
“時代變了,弓不可用。”
秦君微微點頭,他心中其實早有所屬,只是擔心自己想的不夠充分,所以想要聽聽這些心腹臣子的意見。
鄉射、射藝這些看似美好的手段,伴隨著秦國即將的變革就要消失。
全面的征兵制、全面的動員制、高額的賦稅之下,哪個村社的人會有閑工夫去玩射箭?
井田制的毀滅,又有幾人能夠有足夠的時間、金錢、和精力去練習射藝,以此成士?
右首那人又道:“即便如此,可弓弩卻能排成數列齊射,而火槍最多三列同射。”
左首的勝綽冷笑道:“弓是弓,弩是弩,豈可弓弩并列?”
“弓可以排成六列、十列,可后面的人也只是仰天而射,又有什么用?”
“若用弩,便只能和火槍一樣,只能前面兩三列齊射,難道你要讓弩手在后面拋射嗎?”
“弓弩分開,弓不可用,吳起已言。”
“至于弩…弩箭太貴、弩身制作也需兩三年,而且弩箭射程未必有火槍遠。弩可以適用于變法之后的軍制,但卻不如火槍更適合。”
“墨翟當年木匠圣手、機械之圣,泗上墨家卻不用弩,這不能不考慮啊。”
“制作一支弩的工匠人力,可以制作五支火槍。”
“磨制一枚箭鏃的工匠人力,可以制作百發鉛彈。”
“況且,就算是弩,那也需要手張,常人又能拉張幾次?”
“南濟水一戰,墨家與齊人對陣,戰斗最激烈的地方,據說那幾個連隊每人都打沒了身上攜帶的六十枚鉛彈,弩手的話,又能發射幾次?”
右首那人搖頭道:“你只說了火槍的好處,卻沒說壞處。我說,臨陣之際,弩手可射三發,而火槍只能射一發。”
吳起大笑道:“軍中之事,你不如我。武卒之強,在于紀律、軍陣。”
“昔年銅炮剛出,有人進言說,既有銅炮,結陣之法不可行矣。我卻說,越有銅炮,越需要結陣,需要在炮擊之下仍然保持結陣的軍旅,方能稱之為強軍。”
“火槍射速雖慢,但若結陣,以軍令束之,臨敵三十步方可攢射,那么齊射之下,對方陣型松散,又如何能破戈矛之陣?”
“輔之以銅炮、馬鐙騎士,以步陣守、以騎炮攻,方為日后天下交戰的上流。”
“齊墨之戰,我早知墨家必勝。緣何?他們的士卒可以在炮擊之下仍然結陣、他們的士卒可以進退有序,以紀律和陣型彌補射速的不足。”
右首那人起身沖著秦君一拜,又沖著吳起一拜道:“您說的這些,我不能夠反駁了。但是,火藥一物,天下除了泗上墨家無人能制。”
“這就如同自己不會煉銅,一旦開戰,若墨家不售賣給我們呢?若是商路斷絕,即便我們能買,可卻運送不到呢?火藥昂貴,墨家壟斷,他們求利,這又需要我們拿多少珠玉金銀去換?”
吳起正要說點什么,就聽到秦君輕咳一聲道:“如此看來,火槍不是勝于弓弩,而是更適合變法之后的軍制,這已可算是定論了。唯獨就是火藥制作之法,只有墨家掌握,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是這樣嗎?”
這一次左右兩邊的心腹臣子一致稱是,這的確是個繞不開的問題,雖然現在秦墨蜜月,以“開礦、修水渠”為理由購買火藥墨家不但應允、而且明知道這是用于作戰也大量出售,可是秦國諸人實在不想受制于人。
不為別的,就為如今大爭之世,做君主的誰人沒有天下之心?要取天下,有些東西就不能受制于人。
秦君忽而大笑道:“有件事,倒是可以解決這些苦惱。”
輕拍一下手,片刻后一人步入室內。
這人勝綽倒是見過,吳起卻沒見過,勝綽見過這人的時候,還是在魏國安邑,也只是偶爾一瞥,知道這人是公子連心腹。
有些事,秦君會告訴勝綽,有些事不會。所以有些事勝綽會問,有些事便不會。
這人進入后,就在眾人面前,恭敬地放下了兩件絲帛包裹的東西。
隨后兩個打開,一個里面是一堆灰黑色的粉末,另一個里面包裹著一個青銅鉤,樣子有些奇怪。
剛才眾人都是在討論弓弩和火槍,自然將目光投向了那一堆灰黑色的粉末。
因為那堆粉末看著…像是火藥。
吳起起身,問道:“難道…”
秦君點點頭道:“沒錯。這就是火藥,而且不是從墨家那里買的,而是他自己制作的。”
勝綽驚道:“不可能!火藥一物,墨家管的極為嚴格,并無幾人知曉。以我所知,知曉內幕的,莫說千金,就是封地為君他也不可能背義;那些負責制作的,也是藏于那座隱秘的工坊之內,一輩子都不能出來。”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