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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再受禪依樣畫葫蘆(四)

熊貓書庫    戰國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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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能夠在這樣的局面下決死反擊戰勝墨家,田和心中并無信心。

  可若是收拾自己的侄子,他倒是信心十足。

  考慮之后,他心道:午兒如今在沂水,調動墨家大軍難以追擊,他若返回,大事可定。

  既然這樣,那么急躁的就該是田剡,今日的召見也證明了這一點。

  如果他直接動手收拾田剡,貴族面上不好看不說,自己兄長留下的那些人也必然反對,尤其是在田午連連大敗的前提下。

  若就是關起門來搞政變,他還真是誰都不懼。

  可是有消息說,田剡和墨家私密接觸,這就不是關起門來自己兄弟叔侄看誰能殺誰那么簡單了。

  事起突然,一眾親信便道:“君上,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不若召集甲士,以公子剡私通墨家為名,將其誅滅。”

  田和搖搖頭,自信滿滿地笑道:“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這話不錯,但你們卻不能夠明白。今日召他,稱病不至,他必有準備。既有準備,甲士怕是難成。”

  “況且,城中民心浮動,我若說他私通墨家,民眾只怕未必憤恨。到時候他借此機會,卻效當年宋之華父督,反倒不妙。”

  一眾親信自然知曉華父督之事,因為垂涎孔父嘉妻子的美貌,卻用“孔父嘉對外發動戰爭、使得民眾受苦,我為利宋國萬民不得不干掉孔父嘉”這樣的話,煽動民心,政變成功。

  既有先例,眾親信便也不再言語。

  分封建制之下的政治構架,和后世的文官皇權體系完全不同,貴族們有自己的封地,也就礙于禮法聽聽君主的話,共同謀利,可不是想殺誰就能殺誰的。

  君侯先發難制人,反倒是被貴族們剁成肉醬的事多了,以史為鑒,田和豈能不防?

  就如今城中的人心,若是甲士動手成功還好,若不成功,田剡反倒會用這個借口,煽動民眾再來一場爭辯。

  自己當年趕走姜齊,用的就是差不多的手段,靠的也是臨淄民眾的支持。

  沉默片刻,一親信道:“君上,若公子午能返回,公子剡必要急躁。他若急躁,那么反叛、欲要弒君、弒親的名聲就在他的身上。臨淄民心雖然不穩,可是終究對于兄弟孝悌之義,還是認同的,墨家的無君無父之言,并未深入人心,仍是天下道德之下流…民眾所被蠱惑的只是非攻、樂土之說。”

  田和微笑不語,心道:“正是這個道理。墨家的道義雖然可以蠱惑人心,但是兄弟孝悌之類的東西,哪里是這樣容易移風易俗的?”

  他是認同先發制人這樣的話的,只是對于膚淺的先發制人并不認同。

  另一親信咂摸許久,便道:“君上可讓人先守好宮室,征集城中私兵甲集結,卻不先動手。”

  “再派人去問公子剡的病情,并說要去看望公子剡。不但要看望,還要帶著私兵甲士去看望。”

  “他心中急躁,便會先動手。他若動手,便是叛亂,便是弒君。”

  “君上只要守好宮室,眾將多會觀望,況且公子午即將返回,到時候眾人也必不會支持公子剡。”

  “他有弒君、弒親之名,臨淄民眾也多不會響應。但是君上需要先行一步,說您已準備和墨家媾和,使得民眾心中懷有希望。到時候,公子剡縱然作亂,他又如何和民眾說?”

  田和點頭,心道這才是關鍵之處。

  只要午兒能夠返回,操作之下自己為主父,田剡擔著叛亂之名被殺,午兒為侯,那么自己家族便可延續下去。

  所以事到如今,是否和墨家和談,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讓民眾帶著希望,認為自己也要和墨家和談。

  這是民眾最大的期待,只要這個期待自己先喊出來,那么田剡還能喊什么?

  喊墨家的口號?墨家的支柱是那些自耕農和隸農工商,他們可以喊利天下,但田剡身后的支柱是貴族,他敢喊貴族們會先剁死他。

  喊為了和平?然而自己已經先喊了出來,走了田剡要走的路,讓田剡無路可走。

  既然自己先說要媾和,那么田剡似乎便沒有什么可喊的口號了…

  就在田和準備再議定計劃的時候,有親信氣喘吁吁地跑來,稟告道:“君上!君上!城中謠言四起…墨家有人散步消息,說不殺田午,覺不媾和。田午先死方可和…”

  只一句話,田和登時僵在了那里,心口再次隱隱作痛。

  他顫抖著嘴唇問道:“這…這…這話是誰說的?是太子?還是…”

  那親信不敢直視,小聲道:“是墨家的人說的。這人藏于臨淄,當年卻是隨胡非子來過臨淄的,臨淄人都知他是墨者,不可能錯的。”

  田和怒道:“抓住他!抓住他!”

  那親信急忙回道:“君上,臨淄人口數萬,城方九里,市井之內各色人物潛藏,如何能夠抓到?”

  一眾親信都看著田和,心道墨家這一句話,怕是要把君上逼到死路了。

  如果不先喊媾和的話,那么和平這個臨淄民眾最為期待的大義,就要被太子剡占了。

  可若想占據這個大義,那就得大義滅親。

  真要是大義滅親,卻又沒必要占據和平的大義了。

  因為殺了公子午,田剡就不需要政變了,繼續做一個好臣子、好太子、好侄子,等著田和一死順利上位。

  田剡不需要政變,田午又大義滅親,那田和也沒必要殺田剡了,因為殺了田剡之后田氏一族就徹底完了。

  一親信暗道:“墨家手段之高,當真莫測。墨家不做那些陰謀之事,卻用一句話逼著臨淄城內不得不由陰謀。到時候說起來,只怕民眾都說,墨家行事磊落,倒是貴族骯臟,政變不休…”

  轉念再一想,這墨家贏的又哪里只是這一句話?若無南濟水和贏邑的兩場大勝,便說這話也無益。

  田和捂著胸口喘息數聲,費力地咽了口唾沫,又有親信醫者送來了一小片可以止心痛的、含在舌尖下的古怪的泗上的昂貴藥物,這才緩解。

  待喘息完畢,田和怒道:“庶民們難道就無反應?為人父母的,難道就不會悲痛?墨家無父,難不成民眾便都覺得,我殺自己的兒子竟是對的?”

  那親信只是搖搖頭,想到墨家說的那些極為難聽的話,看著田和如今的模樣,心道:“還是別說太多,免得君上竟被氣死…”

  田和見那親信搖頭,也明白墨家肯定是話里有話。

  遠了有三監之亂,兄弟殺兄弟,那還不是流傳千古?

  近的說,什么人倫之情,田氏一族從二十年前開始的政變內斗,民眾們哪里會覺得田氏一族有這種東西?

  再說兔死狐悲的前提,是兔子和狐貍一同對抗獵人,才能找到認同感,所以才悲。

  民眾和田氏之間并無太多的認同感,因為齊國此時只是一個地理概念而非一個民族國家概念。自己的兒子為了你們田氏死在了疆場,憑什么你田和的兒子就不能為了我們也死一下?

  潛移默化的宣傳和道義,雖然無父兼愛這樣的話仍舊不是民眾所能接受的道德,但是天帝之下人人平等的意識,已經開始萌芽,所以田午的死在民眾看來沒有什么。

  田和閉上眼睛,舒緩了許久,苦笑道:“奈何?”

  不殺田午,意味著不能媾和,就要死戰到底,那些失去了封地的貴族們肯定愿意死戰,然而那些沒有失去封地的貴族卻還有別的選擇。

  到現在,墨家已經把死戰到底這條路給封死了。

  不管是田和還是田剡,甚至于田氏的其余公子,誰敢喊死戰到底,誰就是尚未丟失封地的貴族的敵人。

  而那些想要死戰到底的貴族,他們已經沒有了封地、沒有了隸屬、沒有了徒卒,屁用不當。

  可礙于田午必死這件事,田和又不能夠選擇和平,殺了自己的兒子,那自己從一開始和那些兄弟們之間的內斗,又有什么意義?

  除了田午之外,哪有成器的兒子?

  別的兒子年紀小,就算自己收拾了田剡,到時候一死,還不是給他人做嫁衣裳?

  田和心中苦思,心道:“如今之計,難道就只有先動手了嗎?墨家今日出面說的一番話,給了田剡更多的大義啊。”

  “他已經不需要弒君,他可以帶兵逼宮,逼我殺了午兒,為了大義。甚至可以不出面,讓他下面的貴族出面逼我,到時候午兒一死,即便我不死,他也安穩了。”

  “只要臨淄在手,屆時午兒縱然帶兵返回,卻不能入臨淄,民心思定,墨家出兵,豈非必敗?”

  謀而后定,先手后手,這是陰謀成功的先決條件。

  墨家的一句話,把原本覺得勝券在握、信心滿滿的田和,逼到了絕路,逼著他不得不用他認為最不合適的手段。

  他等不下去了。

  田午在沂水,使得田剡等不下去了,完全斷絕了好好當太子的心思。

  不誅田午不議和,使得田和也等不下去,完全斷絕了先喊和平以逼田剡弒君的大義。

  田和恨恨,怒錘了一下案幾,罵道:“墨家心思,骯臟奸詐!他們只說貴胄,使得貴胄丑事傳遍市井!可他鞔之適又是什么好東西了?他要真的為了非攻,又何必要這樣?再打下去,死傷必重,他們口口聲聲說什么天帝之下無分老幼貴賤人皆平等,這到頭來午兒的命,竟要用臨淄一戰百千條命來換嗎?”

  “我就不信他鞔之適不知道這句話,臨淄必要有血,必要叔侄相殘?可笑!可笑!”

  “他若不逼吾兒死,臨淄之變又如何能發生?臨淄的血,要記在他們墨家頭上!”

  “傳令下去!集結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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