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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逃卒眼中(一)

熊貓書庫    戰國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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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既動,適也從博邑來到了梁父,分散的義師也開始收攏,一些城邑只留下了一個連隊的義師,外加一部分沒有家室或是隸奴出身而加入義師的齊人暫時駐守。

  在決戰之前,適在確認最后的情報。

  主管情報的參謀官將成陽和臨淄方向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適看似平靜,實則有些緊張。

  這一次決戰和以往的會戰不同,不是兩軍對壘在數日之間決出勝負,而是在一個寬闊的大約方圓百里的范圍之內各處廝殺,這是戰國將會出現、但現在并無太多先例的大兵團作戰。

  參謀軍官照著斥候傳遞回來、那些參謀們分析之后的情報念道:“成陽方向的魏韓聯軍并未有出擊的準備。魏人與我已有接觸,魏侯使者已入彭城,即便他們有詐,成陽方向收攏軍隊、準備糧草也需要至少半個月的時間。”

  “臨淄那邊也無動靜,臨淄的剩余兵力一直在城中,有傳聞田和重病心痛。大抵是要防備蕭墻之禍,所以臨淄剩余的兵力一直在城中。”

  “莒城方向也無動靜,只是不斷加固城防,并沒有集結兵力。”

  三個消息說完,適和在場的義師軍官們都松了口氣。

  此時作戰,需要提前集結軍隊,軍隊不是立刻就可以轉入進攻狀態的,沒有個半個月的準備絕無可能。

  三個方向都無問題,適輕松地笑道:“看來這一次是田午臨時起意,并未有各方配合。到頭來還是我們和田午之間的戰爭,這倒是可以放心了。”

  其余人也都點頭微笑,只要這三個方向沒有問題,那么半個月之后這一戰已經打完,到時候各方就算想要有所表示也已經晚了。

  昨日齊國的大軍已經抵達贏邑三十里之內,人數約在六萬左右,正是臨淄軍團的主力,這一點斷然不會錯。

  眾人對于贏邑的防御很放心,大軍集中在梁父,就是在考慮到贏邑難以攻破為前提的戰略。

  適雙手扣在一起,向外猛地一伸,手指互扣,咯咯作響,搖晃了一下肩膀笑道:“我們蟄伏在泗上太久,援最之戰,終究還有魏韓和我們聯手一起擊敗了齊國。之前隱忍的太久,這天下諸侯已經忘卻了當年潡水之戰了。”

  “今日一戰,天下震動自不用提,但要震動到什么程度?”

  適伸出兩根手指,屈起一根道:“南濟水一戰,諸侯或想,非是齊之精銳,墨家強勢,卻不可怖。”

  “今日一戰,要讓諸侯明白可怖,然后才能夠維系更久的弭兵。你看,商丘一戰,楚國老實了許久;潡水一戰,越國從此再無霸泗上之心。今日一戰,正所謂殺雞儆猴,齊國日出之國,雄雞先唱,又尚紅,便要借齊國這雞,嚇一嚇中原諸‘猴’。”

  他平日很少講這種玄之迷信的東西,哪怕是開玩笑也很少說,今日這么說,顯然是心情大好。

  “傳令下去,各自準備,兩日后兵出平陽。”

  眾將得令,也明白到了這一步墨家也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部隊一旦展開,就不能做到朝令夕改,出兵平陽,也就意味著贏邑的防御就要完全依靠第二師,并且要對第二師充滿信心。

  正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關鍵處,若在梁父一旦有險尚可支援,可若出兵便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贏邑。

  硝煙已經升起。

  六萬齊軍集中了軍中所有的銅炮,想要集中抵近城墻轟開城墻,但是高掛在空中的熱氣球在齊軍準備之初就發現了齊軍的意向,城上的火炮立刻展開了反擊,數量和質量均占優勢的義師炮兵完全壓制了齊國的銅炮。

  正門前的一座衛戍堡內,五個連隊的義師士兵駐扎其中,兩個衛戍堡一共駐扎了一個旅的士卒,各有六門小炮和一些近距離用發射石子碎砂的鐵炮。

  就算衛戍堡整體上上個凹多邊形,但因為織女星一樣的三角布置,使得齊國的攻擊只能沖擊正面,不能四面圍攻,因為側后都有交叉的掩護,等同于死地。

  正面的寬度不大,一次投放的進攻兵力不多。

  駐守衛戍堡的旅的旅長和旅代表各在一邊,旅長看著正在遠處布陣列隊準備進攻的齊軍,估算了一下這一次齊軍主攻他守衛的這座堡壘的第一波士卒也就六百余人。

  再多的數量無法展開,至于后續的波次,等同于沒有,齊國真要是不要陣型一窩蜂地沖,那樣的話看上去似乎漫山遍野,但反而真要那樣他會開心輕松。

  火繩燃燒的苦味嗆得旅帥的眼睛有些流淚,在堡壘上列陣的火槍手靜靜地等待著命令。

  炮手現在也很輕松,這時候距離太遠,這些小炮不是城中的那些重青銅炮,在齊軍沒有靠近之前難以對齊軍造成傷害。

  士兵們并不慌張,看上去齊軍的大營蔓延廣闊,人數眾多,但他們卻知道這些人需要一地攻擊,自己每一次面對的人數都要遠少于自己這邊的伙伴。

  凹面的城墻的邊長,遠大于正面拉直的直線。

  遠處齊軍的號角聲不斷響起,齊軍的弓弩手和火槍手開始向前,想要掩護第一波沖陣的齊軍。

  幾門炮稀稀落落地部署在陣前,原本準備集中使用轟開城墻的齊軍炮兵遭到反擊之后,不再敢集結,只能分散使用。

  前排的士卒頂著杵盾,后面的士卒提著木梯,幾輛簡單的木質云梯也在緩緩向前挪動。

  一門齊軍的火炮前冒出一股白煙,鐵丸子砸在了用土夯起來的衛戍堡前面的厚土上,并未彈起,也沒有造成什么損害。

  旅帥搖搖頭,沖著身邊的人嘲弄道:“齊人攻城的手段,和二十年前并無什么區別。二十年前以轉射機、籍車便能守住,今日更不用說。”

  “也就齊人有幾門炮,若是無炮,這樣的堡壘,我一個旅守衛下去,只要糧食夠,怕是一年也攻不下來。”

  旁邊的人剛要回話,遠處的號角聲和鼓聲又起,整隊完畢的齊軍開始緩慢地向前推進,那些弓手和火槍手列陣完畢也在向前。

  六百多名齊軍排成一個大約一百步寬的正面,越過前面的壕溝水坑。后面還有幾隊齊軍,看樣子是要進行一不間斷的沖擊。

  壕溝之前,一名頂著杵盾的齊軍士卒嘴里用臨淄方言罵道:“這是叫我們來死,墨家有炮,咱有一身肉,什么時候人家的鐵彈用沒了,可不后面的人就能攻上去了?”

  說話間,鼓聲又響,他提著盾舉在前面,開始聽從命令就在壕溝前面整隊。

  這壕溝的水不深,但越過壕溝之后,隊形已經亂了,若不重新整隊難以再進攻。

  他的兩名伙伴就在身后的壕溝里痛嚎,密布在壕溝里的竹簽子扎進了伙伴的腳,劇痛之下難以作戰,又無人攙扶,只能在泥坑里向后爬。

  這士卒唾了口唾沫,又和旁邊的人嘟囔道:“你看吧,我還不如剛才也扎了腳。腳若扎了,最多殘疾。可這鐵彈砸過來,還有個不死?”

  旁邊的伙伴也道:“憑什么叫咱們先來?那些貴人的死士等著我們的尸體鋪滿了壕溝,他們好登城,功勛卻是他們的。”

  “好端端的,費國人家自己的事,與我們何干?我家今年還種了不少玉米,這馬上就要收割了,家里哪里做的過來?”

  “讓咱們去送死,封地卻是他們的?人家墨家又不殺人又不劫掠,和他們打什么?”

  不情愿地嘟囔中,剛剛列好隊列,就聽到一陣詭異的尖嘯聲從空中傳來,幾個參加過伐最之戰的老卒二話不說扔了手中的盾就往地上一趴,可后面的新卒卻不知道。

  咚咚幾聲響,熾熱的鐵丸子在剛剛列好陣型的隊伍中砸出幾道血痕,剛剛整好的隊伍頃刻亂了。

  鼓聲又起,后面有人喊道:“軍令如山,退后者死!先登城者封士!”

  幾個新卒哪里見過頭被鐵丸直接砸碎的場景,尖叫著扔下了武器向后退去,幾個人在壕溝間就被竹簽子扎了腳,又在痛號。

  好容易爬到了后面,幾名士人持劍當眾斬殺了后撤的那幾人。

  那些老卒卻知道這時候退不得,鼓聲又起,又要整隊,鐵彈又落下。

  一個士卒實在受不了了,喊道:“前后都是個死,死在前面,也總好過在這被鐵丸子砸死。”

  他這一聲叫喊,便舉著盾先沖了出去,身后的人一亂,也都亂哄哄地向前猛沖。

  沖鋒固然需要勇氣,但在炮擊之下保持陣型不變維持陣線,需要更大的勇氣和紀律,至少這第一波齊軍尚未具備這樣的素質。

  沒有陣型的沖鋒就是送死,可后面有軍法,待在這里有炮擊,這種鬼知道什么時候會砸在自己頭頂的恐懼遠勝于沖鋒所需的勇氣。

  之前那名嘟囔的士卒心道:“這沖過去也是個死。”

  可身邊的隊形已亂,稀稀落落,有人猶豫,有人已經沖出,他也心一橫,朝著前面沖去。

  他卻不沖在前面,手里攥著一塊骨頭做的護符,跟在幾個人的后面。

  好容易沖到了城墻百步之內,堡壘處又傳來一陣槍聲,他前面的幾個人全都被打死,還有一個驚的扔了武器,向后狂奔。

  “傻子。”

  罵了一句,心說這哪里跑的出去?然后從容地趴到了地上,用手捧起了一些血涂抹在臉上,就在人堆里一躺,摸出那個女子送他的護符念念有詞,只求能得到天帝山神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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