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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五章 政行百里謀萬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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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余日后,浩浩蕩蕩的使節團和北行西行的隊伍從沛地出發,很多人剛剛學會騎馬,走的很慢。

  但是諸夏很大,從沛地走到秦地,總也學會了。

  索盧參要先帶隊前往魏國,從魏國經西河入秦,在入秦之前會去以私人朋友的身份去見勝綽一面。

  西行之事,墨家希望秦公子連也能夠派人參與,哪怕只是走個形式象征性的幾個人。同時還要在魏地去找楊朱和列御寇,讓他們的弟子也參與,畢竟打了這么久的嘴仗,是該用現實去驗證的時候了。

  使節團并不全部同路,繞開弱的不像話、根本沒有存在感的衛、魯等國,要去三晉與齊楚。

  大梁城北,濮水北岸,五萬晉師隔河與楚對峙已有一年。

  這是國力的體現,如墨家義師全力征召兩萬余人,迫于后勤壓力也只敢在內線打仗,而且只能維系幾個月的時間。

  可作為此時天下的第一強國,五萬魏軍在這里再駐扎兩三年,魏國依舊擔負的起。

  隨著秦君新薨魏秦關系暫時緩和、太子擊牛闌邑一戰無功不果入王子定等事,魏斯終于決定趁著自己還活著的機會,啟用吳起為這次對楚作戰的主帥。

  力爭在魏斯死前解決掉楚國的問題,讓楚國王子定憑借繼承權和楚國國內的支持分裂楚國。

  大軍營地,魏卒正在操練,或以角力、蹴鞠為戲。大軍扎營,井井有條,軍法嚴苛,這正是吳起為帥一年來的結果。

  主帥帳中,五十余歲的吳起再不是年少輕狂時市井間連殺三十余人的模樣,有白發如窗外的藤悄悄爬到了鬢間。

  他跪坐于案幾之旁,因為沛縣草帛的出現,十余年前案幾上必備的竹簡已經不見,只是多了幾本書。

  案幾的左側,有厚厚的一疊紙,都是上品。

  紙張的旁邊,有一支剛剛出現不久的、沛縣那里傳來的銅制圓規;一支銅尺;一個木制的量角器。

  這些工具的旁邊,擺著一本一看就是經常翻閱、已經有些黑色指痕的《簡易九數與幾何》。

  此時的吳起,正津津有味地看著案幾上的幾張圖。

  一張是牛闌邑的防守圖,正是從那本介紹理性思考與幾何學與守城關系的那本書中的內容,經過軍中術士謄寫放大之后擺放在這里。

  旁邊一張,則是一本很有“趣”的圖,正是大梁城的城墻圖。

  幾年前商丘一戰后,如今已故的楚聲王只說“愿意”為利天下而弭兵,聘請墨家以包磚燒磚術,建造修繕大梁、榆關兩城。

  雖然榆關曾被鄭國偷襲過,也雖然現在的楚王因為三晉君主多死的緣故看到了希望背棄了當年弭兵的盟約,但兩座城的修筑墨家派去的人一直沒有停留。

  現在已經修繕完,墨家卻把這座城的圖畫了出來,并且流傳在外。

  看起來,似乎只是為了說明舊式城墻和新式防御堡壘之間的區別,可是未免有些過于精細。

  上面按照與牛闌邑那樣的堡壘防御做對比的方式,一一用計算的方式,提出了舊式的大梁城哪里有漏洞、哪里適合攻擊、哪里不足、哪里方便展開兵力。

  這些東西寫的太過清楚,可是大梁城已經修完了,這圖據說也只是在沛縣內部流傳,可“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吳起手中一張。

  這幾年隨著墨家攻城守城這些事做的太多,吳起也開始學習墨家的文字,甚至開始跟隨一些在沛縣求學過的術士學習幾何。

  前幾年從沛縣買了幾門炮,這一次除了留了幾門在西河外,剩余的也都拉到了這里,西河已經開始組建一些馬鐙騎兵。

  原本西河就有無鐙的騎兵,按照《六韜》來說,那叫武騎士。此騎士非彼騎士,以封建制度來看,彼騎士從階層上更像是此時有小片封地的士,此時主要以車戰為主。

  原文說:武王問太公曰:“選騎士奈何?”太公曰:“選騎士之法,取年四十以下,長七尺五寸以上,壯健捷疾,超絕倫等,能馳騎彀射,前后左右周旋進退,越溝塹,登丘陵,冒險阻,絕大澤,馳強敵,亂大眾者,名曰武騎之士,不可不厚也。”

  魏與越不同,越國少馬也不適合騎兵,所以多以步兵為主。而吳起在西河,本身就重視戰馬,因此早早有武騎士的配置,但都是無馬鐙的。

  馬鐙的出現,讓西河的武力直接上漲了一個臺階,那些原本能夠騎著無鐙馬“越溝塹,登丘陵,冒險阻,絕大澤,馳強敵,亂大眾”的騎士可以解放雙手,發揮的更好。

  這一次攻楚大營中,也有五百武騎士。

  原本吳起對于擊破楚人就有信心,而現在信心更足,唯獨就是對于馬鐙騎兵和少量銅炮的戰術掌握,尚在摸索中,因為之前的兵法沒有這些內容,也只能靠自己來琢磨,或者靠墨家那邊傳出的消息。

  此時看的正有心得,便拿過那支青銅的圓規,以一端蘸簽上墨,直尺為線,畫了一下大梁城自己選定的攻擊點所能展開的步卒范圍。

  直尺墨線將出,吳起忍不住想到一年前自己剛剛接觸那本《簡易九數幾何》之時,對于那句“線段沒有寬度只有長度”頗為不解,心想畫出一條線縱然很細,可若是以更細的分毫之尺去量,怎么會沒有寬度呢?

  饒是這一個問題,他足足想了兩個月,終于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仰天長笑。他又極為聰慧,舉一反三,竟是粗通了許多看起來極為“不合理”的內容。

  正在規劃的時候,忽然間大帳外傳來一人的腳步聲和通報聲,正是他的親信,腳步匆匆,顯有急事。

  雖然適才安靜,此時忽然有些亂,可吳起手中的規尺竟然不動,正是大將之風。

  聽到親信腳步匆忙,他放下手中的規尺,問道:“可是墨家與越國之間分出了勝負?”

  幾個月前,就有消息傳來,越王翳要奪回滕地,墨家與越國必有一戰,現如今想來這消息應該就是了。

  那親信忍不住臉上驚詫的情緒,大聲道:“墨家義師在潡水畔,全殲近五萬越軍,己方只死兩千。越王翳被俘!越君子軍全滅!”

  饒是鎮定如吳起,聽到這個消息,也即刻起身,動容問道:“此事當真?”

  那親信點頭道:“墨家使者北上,傳來的消息。”

  再多的就不必說,墨家從不說謊,吳起年輕時就認得墨家的人物,既說是墨家使者親言,那定不會錯。

  可這消息實在太過震驚,越人君子軍也算是步卒之巔,無往不利,就是靠著那幾千君子軍,越國才能站穩霸權的腳跟。

  可君子軍居然全滅?

  五萬越軍全軍覆沒,義師才死亡兩千?

  幾乎是瞬間,吳起就猜到了個大概。

  不是如崤之戰那般在山谷間打了一個伏擊戰、趁著越人沒有展開而勝。

  就是越人的兩翼被墨家的馬鐙騎兵包了,否則怎么可能會被全殲?

  雖是想到,心頭依舊震驚,墨家這幾年過于活躍,商丘之戰對外說是與楚王會盟,可其實誰都知道當年那是突襲楚王營地抓獲了楚王。

  現在竟又俘獲了越王翳,而且越國五萬大軍一個不剩,不禁有些駭人。

  之前沛縣的探子也傳來了消息,義師加在一起也不過三萬人,可能還未必到。

  震驚之余,吳起急聲問道:“主帥是誰人?鞔之適?還是公造冶?”

  親信道:“正是鞔之適。”

  鞔之適,是這些人對適的稱呼。鞔者,制鞋也,這時候的稱呼多以這樣的方式,因為名字可能會重復,所以會在前面加上職業、身份或者姓氏,以區分。

  那親信說完,又拿出懷里的幾張紙道:“墨家眾人繪制了此戰之圖…”

  吳起大喜,連聲道:“速速拿來,何以不早說?”

  那親信皺眉道:“只怕不知真假。兵陣之法,乃是不傳之秘,墨家如此寫出,難道就不怕世人學去?”

  吳起大笑道:“大繆!自炎黃戰蚩尤于涿鹿,至今兩千年,按說陣法不過十,攻城之術不過十二,兵種不過車、卒、騎、弓…戰場上犯過的錯,兩千年內均有人犯過,難不成就再無人犯錯了?”

  “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都學一樣的兵法,都有一樣的戰車步卒,緣何有勝有負?戰場臨機而斷,豈是兵法能夠教授的?”

  那親信拜服,將圖送上。

  吳起展開,一看這圖就出自墨家之手。上標南北,下標“比例尺”,河水丘陵俱有描訴,陣線齊整正是尺規所畫,每張圖上還寫著大致的時間。

  炮如十字,在圖上展示。步卒如矩,而騎兵以三角為替,越人車兵以圓為替。

  一共八張圖,吳起快速地翻閱到了最后,和他預料的差不多,正是一場標準的側翼包抄全殲的戰斗。

  只是翻閱之后,他卻沒有立刻思考,而是迅速地拿過了直尺,翻閱到了戰役關鍵的第五六張圖,也就是義師的右翼開始戰場機動的那兩張,看了看上面的時間,以直尺測量了一下戰場上的機動行軍的距離后,搖搖頭有些不可思議。

  可隨后又將尺子往案幾上一放,以手指敲動案幾,贊嘆道:“當真強軍!我若有此七萬之師,九州萬里,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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