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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五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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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義師右翼。

  中軍傳來的炮聲,并不意味著右翼就要開始進攻。

  第七旅布置在最右側,與中軍的陣型不同,這里的步卒的隊列比起中軍更薄一些。

  火槍手在陣前等待,連隊空隙間,那些輕便移動、被義師戲稱作“大火槍”的小炮也在等待命令。

  六指和七旅的旅帥在后面百無聊賴的等著命令。

  旅帥是老墨者,參與過多次守城戰,血海之中殺出來的人。六指年紀雖不大,可也是在彭城平叛的時候殺過不少人的主兒,兩個人對于即將到來的戰斗并不緊張。

  炮聲隆隆,那旅帥便問道:“昨日適所言的,陣而后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你理解了多少?你最早跟著他,也是從他那學到最多的,如今天下,你聽他說誰人可算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六指敲了敲頂在手指上的、旅帥一級的軍官才有的鐵片札甲頭盔,想到了一個名字,說道:“適以前倒是常提魏西河之吳起,他應算得上吧。”

  “其實,我倒是大約明白這個陣而后戰,兵法之常算是什么意思了。陣法布置之初,那是靜止不動的。可一旦打起來,想要獲勝,就需要動起來,這就是變陣。”

  “如咱們的計劃,很明顯適是準備讓越人集中在河邊,壓縮在一起。可咱們要是一開始就布置左翼重兵靠前,中軍靠后的陣型,越王翳就算是再傻,他也不可能把重兵布置在靠河的一側讓我們圍住啊。”

  旅帥若有所思,半晌道:“是這么回事。”

  六指嘿嘿笑道:“其實,我覺得適吧,也是在用‘以史為鑒’之策,來讓越人更容易落入陷阱之中。”

  這是他昨晚上想了許久想出來的,將他這幾年所學所聽的與打仗有關的事都琢磨了一遍后,戰前心癢,便說了一些。

  “當年晉楚爭霸,戰于城濮。你可別忘了,適給咱們講的時候,說那楚人因何而敗?”

  這個之前就講過,旅帥道:“因為子玉看到右翼崩潰,依舊想靠中軍和左軍突破晉人,沒去管右翼的崩潰。”

  六指拍了一下頭盔道:“是啊,我們既知,這城濮之戰越王如何能不知?他若是看到自己的左翼有崩潰之勢,必然會想當年城濮之事,不愿重蹈覆轍,定會支援左翼。這就將他們調動起來啦。”

  旅帥琢磨了一下,又問道:“那你說,越人就無獲勝的可能?”

  六指笑道:“昨夜想了許久,半夜不睡,倒也想出來一些。”

  旅帥看了一下,命令還未下達,也正無趣,便道:“說說看。”

  六指指了指右側一里之外的潡水,又指了指背后的堡壘道:“咱們義師兩個撐點。右翼靠河保護側翼,左翼靠堡壘防止越人包抄。”

  “越人只要想辦法調動我們,將兩個支撐點變為一個,那就有可能打成焦灼,最多小敗。”

  “我若為越王,當在河邊布置縱深,第一道以弱兵,潰散之后,義師一旦追擊,便離開了支撐點,側翼就會暴露,就有可能獲勝。”

  “追的靠前了,就脫離了大軍,便有圍殲一部的可能。這是小勝。”

  “追的不靠前,大軍也向前維持陣列,那么我便收縮左翼,以右翼為軸,逐漸畫出一個銳角,這樣義師的右翼就遠離了潡水,就剩下堡壘一個支撐點。”

  他習慣性地用了許多從適那里學到的詞匯來解釋,說道:“這就像是原本我們的陣線與潡水垂直,而越人若是收縮左翼我們卻前出,那就相當于以堡壘為圓心我們做半徑滑動,不再與潡水垂直。若是越人繼續引誘,讓我們以堡壘為圓心,陣線卻與潡水平行,那么我們就要輸了。”

  “這樣,少了一個支撐點,同時越人兵又多,便有獲勝的可能。只不過…這也只是說說,越人多農兵,靠他們詐敗后退…只怕一哄而散,便成了真敗。再者,以軸為點慢慢把陣線轉向,那也不是越人的步卒能夠做出的。”

  他想了想,笑道:“唯一不敗的可能,就是不打這一仗。可是適之前已經逼得他不得不打,也不敢圍城,更不敢避戰。所以還是沒用。”

  旅帥聞言,打趣道:“你這想法,也只是建立在同等數量的步卒軍力,我們遠勝越人之上。”

  六指也大笑道:“要非如此,越人四萬余,我們才兩萬余,那還打什么?適和公造冶也都說自己非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之將,既是要打,那顯然是覺得咱們的步卒更強,無需名將一樣可以少勝多。”

  正說著,一名傳令兵從后面奔馳過來,喊道:“準備進攻。”

  這是孟勝那邊傳來的命令,六指和旅帥各不說話,帶上了頭盔,六指前出到火槍手那里,指揮旅內全部的火槍手。旅帥自在后面指揮各個連隊的矛手。

  越人左翼的步卒已經前進到三百步內,那些被戲稱作“大火槍”的小炮已經可以夠得到。

  火槍手前列,庶輕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幾只煩人的蒼蠅圍著他亂轉,嗡嗡的聲音說不出心煩。

  裝填早已經結束,火繩燃燒的微苦味讓人頭腦清醒。

  斜眼看了一下,頭盔頂插著野雞毛的六指就在隊列的左側,軍鼓手和吹笛子的少年就在六指身旁。

  連隊的縱深配置,庶輕王和於菟也有考慮。

  因為要輪換射擊,頭排都是墨者和老兵,后排也都是做了兩三年的現在尚在役期的原本步卒。

  只有中間一排才是一些新兵,只要前排不崩,他們就會按部就班。

  輪換的時候,后排也是可能承受敵人最近距離的一批人,唯獨中間的那一列算是最安全的。

  新兵恐慌,往往會在裝填的時候亂了手腳。

  什么先塞進去鉛彈,后塞火藥;什么裝填后把通條忘在里面;什么緊張之余火繩燒到了自己的火藥這種事,都可能發生。

  第七旅一共四個火槍連隊,每個火槍連夾在兩個矛兵連隊中間,還有一個連隊的火槍手和矛手在側翼。

  這是一種進攻陣法,以現在的陣法叫“玄襄之陣”,各兵種夾雜,方便進攻。

  右翼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防御,六個旅加上騎兵炮兵都在右翼,就是為了能夠快速給越人的左翼造成威脅。

  早晨吃過早飯后,各個連隊的連隊長和代表都和旅帥六指等人談過,讓他們大致明白這一仗應該怎么打。

  其實用處并不大,連隊不能單獨行動,必須遵守旅帥的命令,在保持平齊的狀態下作戰。

  大部分時間練習的,也都是如何保持陣線的平齊,以及出了漏洞該怎么彌補。

  之所以和他們講,主要就是讓他們大致明白戰爭到底是怎么回事,讓他們知道貴族打仗所謂的兵法陣法,其實并沒有那么玄妙不可觸摸。

  旁邊的“大火槍”炮兵們已經將炮口對準了正在集結進攻的第一波越人,庶輕王聽到炮兵的司馬長們在大聲地喊著:“兩個楔子…”

  那是在調整炮的角度,他不是炮兵,但是有認識的人是炮兵,聽說每個人手里都要發一本古怪的九數表。多遠用幾根楔子踮起來什么的,都寫的清清楚楚,很多人背的說夢話都是那一套。

  “這是要開炮了。”

  庶輕王心里想著,旁邊的炮兵就像是聽到他心里想了什么一樣,二十五門集中在右翼的小炮同時開火。

  黑乎乎的鐵球帶著古怪的笑聲,砸向了越人軍中。

  越人遭受了炮擊之后,隊形已散,已經出現了混亂,原本尚算密集的陣型中出現了大量的缺口,能夠撐到現在還沒潰散,看來也是越人的一支強軍。

  這時候,旅里面的軍鼓咚咚響起,庶輕王下意識地命令道:“火槍手準備!”

  軍鼓響動的聲音,隨著節奏的變化有著完全不同的涵義。

  這一聲軍鼓是準備進攻射擊的軍令,旁邊連隊的矛手也都各自下令,庶輕王心中安心。

  只要矛手不散,自己的連隊就是安全的。

  他既在頭排,就將火槍重新檢查了一遍,稍微重新夾了一下火繩,最前面的越人已經沖到了一百步之外。

  第二次炮擊又響,原本就已經出現了大量缺口的越人陣型更散。

  庶輕王想,看來這邊并不是越人的主攻方向,越人是有戰車和什么君子軍的,看前面這些沖來的越人,倒像是之前聽適講訴的越人中的囚徒或是奴隸。

  這些人只要能夠殺人,就能夠免除奴隸的身份。庶輕王還聽說當年勾踐滅吳的時候,還有一些人在陣前自殺恐嚇吳人,趁著吳人慌亂而君子軍一舉突破吳人的軍陣。

  他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要自殺,但想著恐怕這些人也沒什么機會自殺了。

  尖銳的哨子聲響,庶輕王喊了最后一遍瞄準的口號后,扣動了扳機。

  銅勾帶著火繩,點燃了引火藥倉里的細火藥,白煙升騰間,庶輕王也顧不得看打死了幾個,而是迅速拿起火槍,朝著兩側移動,為第二排的火槍手射擊騰出空間。

  第二排的火槍手在他們退走之后,向前兩步,保持著和矛手陣列基本平齊的一線,射擊之后也從兩側退到后面裝填。

  第一排火槍手的裝填,不需要撤到火槍隊的最后面,而是直接在火槍手的兩側,貼著矛手裝填,等待五輪射擊完畢后,重新在第一排列隊射擊。

  鼓聲咚咚,笛子的聲音暗含節拍,矛兵開始緩慢地向前移動,庶輕王在裝填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兩側。

  右邊有自己旅的兩個連隊掩護,左邊是望不到邊的其余連隊,接著就聽到了一陣細微的、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的馬蹄聲。

  他想,這是騎兵從右側開始突擊了,看來是準備沖擊眼前敵人的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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