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師中最早完成裝填的火槍手們,在裝填完畢后聽到了一陣鼓聲,他們很快聽懂了軍鼓的意義。
這是在下令:裝填完畢的隨意射擊,隨后棄槍抽出短劍或是短斧,跟隨矛陣兩側沖擊。
這是一道進攻的命令,不同的鼓聲有著不同的含義。
比如有時候鼓聲的意思是繼續裝填,在矛兵的兩側射擊后原地裝填,交替前進。
比如有時候鼓聲的意思是退到毛病的兩翼,躲在長矛下以短劍攻擊那些可能沖入矛陣的人。
比如有時候鼓聲的意思是退入到兩支矛兵方陣的中間,繼續裝填聽命射擊。
這都是不同的,需要將軍決斷,作為士卒只需要聽取命令。
但是與其余諸侯的士卒不同,他們多少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因為除了學字之外還會有人給他們講這些東西…有時候也會講講耕田的技術之類。
不少火槍手看了看硝煙對面的越人,心道:“這必然是孟勝發覺越人已經潰散,準備沖入敵陣肉搏廝殺。這時候攜帶火槍就無作用,便要憑借勇氣廝殺。”
于是按照命令,勾動火繩,開了最后一槍后,將沉重的火槍扔在原地,迅速向后退走,在矛陣的兩側抽出短劍,以作掩護。
正如這些火槍手所想的,孟勝的確發覺越人已經潰散。
最前面沖鋒的那些人是勇悍之士,但是再勇悍也承受不住一枚一兩重的鉛彈的射擊。
這一點孟勝很確信,因為他見過有人用這火槍打死過野豬,連皮糙肉厚的野豬都能打死,況于人?再勇悍的人難道會比野豬更強壯嗎?
這些勇悍的越人開始四散奔逃,想要躲開正面,可他們一旦奔逃,后面那些好容易鼓足勇氣的人也會跟著潰逃。
孟勝知道,為將者,就要善于抓住沖鋒、反擊、防御或是側翼支援的時機,能抓住的,便是合格之將。
這一次他承載著義師成軍一來第一次野戰的任務,而且是一場必勝之戰,也就根本不需要求穩,求的就是徹底擊潰越人,讓他們四散奔逃,泅水逃走為河岸兩側埋伏的騎兵捕獲做準備。
于是他命令鼓聲傳達了火槍手隨意射擊不再裝填,跟隨矛兵兩翼沖擊的意思。
矛陣中的鼓手和笛手立刻吹奏敲動起節奏極快的軍樂,伴隨著鼓點,領隊的墨者高聲吶喊著。
矛陣中的士卒端起長矛,踏著腳步,在盡量保持平齊的狀態下向前推進。
他們身邊都是伙伴,兩翼多是精銳的墨者或是當年義師的步卒,前排則是軍中的勇悍之輩。
不需要每個人都不怕死,只需要他們確信伙伴就在身邊,就足以爆發出無懼的力量。
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戰場大局的,士卒所能看到的只有眼前幾十步之內的情況,只要身邊的人沒有潰散,只要沒有人傳播大軍潰敗的消息,他們可以一直沖擊到天下的盡頭。
他們還能看到隊伍的最前面,孟勝屈將等墨者手持短劍或是短戟,朝著兩側移動,和那些火槍手一同在側翼掩護,這些人走在最面前。
這其實是禁止的,因為擔心主將被射殺,但是孟勝發覺對面幾無弓手,自己的一身本事也不是一個小小的越人貴族能夠應對的,那些農兵有哪個是自己的對手?
便是越人的君子軍,孟勝自覺也能以一敵五,況于這些普通士卒?
此時身先士卒,就是要讓這一旅全軍爆發出最大的力量,一次性擊潰越人。
越人沖鋒的太早,隊伍早已散亂,根本不可能對抗矛兵。
沖鋒最快的那些勇悍之輩已經潰散,火槍手將前排的越人打的稀稀疏疏,一次沖擊之下相當于每個越人要面對六七支長矛。
至于后面的越人…他們根本不在接戰的第一線上。
孟勝持短戟,跟隨著鼓點和笛聲踏步而行,終于在距離最近的越人十余步的時候揮舞短戟喊道:“沖擊!”
身旁的鼓手和笛手立刻傳達了命令,十余步的距離是沖擊的最佳距離,既可以保持體力戰斗,而人的短跑一般也是在三十米左右將速度提到最大。
雖然不需要跑那么快,只是快步沖擊,卻足以擊穿一切阻擋他們的力量。
幾名未曾逃走的越人勇悍之輩看著如林的長矛,心中驚慌,在長矛靠近之后下意識地朝地上一滾,想要避開長矛,可是還未起身,就被開始沖擊的矛手踏在腳下,根本無法站起。
為數不多的越人想要從兩翼沖進去,但是三個矛兵方陣之間的橫面已經極寬,除非是原本就在兩側的,否則很難在接戰之后跑到兩側。
那幾個在側面的人剛剛靠近,孟勝持戟、屈將挺劍,頓時將這幾人擊殺。
孟勝心道,若是真正全力野戰之時,兩翼尚有騎兵保護,另外還有一些善于格殺搏斗的游士劍盾,并無問題,如今只看這些矛手能否一舉擊潰越人。
剩余的越人已經和矛兵的中央接戰,陣型散亂的越人不敢在正面硬沖,繼續是下意識地朝著兩側散開,然而品字形配置的矛兵方陣的兩翼依舊是矛兵。
本來軍心已散,矛兵這樣一沖,這些并非精銳的越人頓時撐不住。
如林的長矛在正面是無法擊破的,哪怕是戰車都不敢直接沖擊結陣的長矛步卒,更何況這些人。
沒有弓弩,也不能讓方陣出現缺口。
更別說沒有火炮,不能直接轟開方陣。
只是短暫的交戰,百余名越人士卒被長矛刺死,而矛兵只是陣型稍微出現了一個凹面,很快平齊,竟無幾人傷亡,繼續向前沖擊。
早已是驚弓之鳥的越人只憑著最后一股子勇悍之氣,可越人貴族鷙卻明白自己失算了,這是根本沖不過去的。
本想著對面人數不多,或許非是精銳,那曾想這些人持矛而進,竟如會稽山壓面而來,如何能擋?
眼看己方已敗,他也顧不得體面,扔掉手中短劍,朝著河邊奔逃。
他這一跑,身邊的越人眼見主將逃走,也都扔下了武器,身邊的近侍私兵紛紛學著鷙脫下了革甲,扔掉了武器,朝著兩側的河邊狂奔。
越人善水,他們從沼澤湖泊遍地的地方立國,幾乎人人會游泳,眼見著沖陣不成,此時不逃就真的要死在那些銳利的長矛之下了。
他們的逃走引起了連鎖反應,好容易集結成陣的越人也都紛紛逃竄,再也不想打下去了。
幾乎只是剛一接戰,驚恐不安的越人便已潰散。
這不是死地,因為越人會游泳,所以沒有向死而生之心。
孟勝將短戟從一名越人甲士身上抽出,發現越人潰退,立刻傳令道:“快跑追擊!”
這是很少下達的命令,這樣的命令下達,意味著放棄陣型,這在大戰中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
但現在,越人已經完全沒有了抵抗能力,這時候就要猛沖,讓他們不能后退重新集結。
鼓聲突變,矛手和兩側的持短劍的火槍手立刻嘶吼著四五人一組,按照平日吃飯的伙伴編組后朝著越人沖去。
千四百人的越人被火槍打死了八十多人,接陣一戰傷亡將近二百,但之前士氣已低到極點,一沖即散。
五人十人一組的義師伙伴不顧一切地向前沖擊,將短劍或是矛刺入到逃竄的越人身后。
成群結隊的越人逃到了河邊,脫下衣甲跳入河中,朝著岸邊游動,快的仿佛是一條魚。
每揮舞一下手臂,就竄出去兩三步,義師也有會水的,卻也不追擊,而是只追殺那些在兩河夾出的埡口處的越人。
還有一些越人逃到河邊后繞開了義師,向后逃竄,然而早已埋伏在蘆葦中的火槍兵副手持短劍沖出,頃刻捕獲。
越人貴族鷙從河里露出頭來,已經到了對岸,身邊還有幾個人跟著,都是自己的私兵。
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心道墨家不可戰勝,自己回去照實說,只怕王上未必肯信。這若成軍萬人,君子軍也未必能敵…
不過幸好看來這些墨者士卒并不會游水,由此可能猜想他們也不會游水,所以沒有泅渡而追。
正自慶幸,就看到遠處灌木中忽然竄出幾人騎著馬匹,手中持著長矛,腳踏在墨家稱之為馬鐙的鐵器上。鷙在滕地見過有墨者騎這樣的馬走動過,因此知道這是什么。
他暗暗驚呼,不想原來在河對岸也有伏兵,自己衣甲已褪,手無兵器,也只能逃竄。
可人如何能在短時間內跑過快馬?
鷙只看一人騎在馬上,腋下夾著一支矛,手臂輕托,風馳電掣般刺入了前面一名逃竄的越人背后。
長矛透胸而出,馬上那人早早松開了長矛,根本不再要,隨后抽出了鞍上的短劍,又沖向了逃竄的越人。
鷙在越地長大,哪里見過可以騎馬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只聽到馬匹的嘶鳴,還有逃亡越人的慘叫。
正在驚恐間,聽到有人用越語高呼一聲,說的正是原地蹲下,免死!
沖殺中,這喊聲越發的吸引人,即便還有慘叫,卻也遮不住這聲響。
鷙長嘆一聲,知道今日無幸,哪里想到自己坐擁滕地,竟在數日之內被破城、全滅?
兩個時辰后,戰場已經打掃完畢,隨軍的善九數的墨者清點之后,統計出了戰果。
越人一千四百余人,被擊殺擊傷了五百有余,大半是潰散中被殺的。
其余被俘獲的約有八百,越人將領鷙也被生擒,幾乎沒有逃亡的越人,只有幾十人可能躲入了蘆葦叢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而孟勝這邊,竟無一人身死,只有兩人因為火槍炸開受了傷,還有十余人在征戰中受了傷。
孟勝暗嘆,這可謂又是驚天一戰,己方無人身死,擊破千四百越人,如今士卒歡呼,正有一股不可撼動的氣勢。
這不僅可以讓士卒信心大漲,更是可以震懾滕地的一些人,叫他們不敢輕動,以此威懾。
他叫來一名騎兵,將統計后的戰果寫在紙上,急令道:“即刻前往滕地,告訴適,義師大勝,無人身死!”
那騎手昂頭,眉眼間皆是興奮之色,接過令信,雙腿一夾馬腹,朝著滕地狂奔。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