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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一章 諸侯側目市井談(七)

熊貓書庫    戰國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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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國亂局的消息傳入楚國郢都的途徑,一部分是通過墨家在這邊的每隔幾個月一次的報傳來的。

  牛闌邑一戰,伴隨著晉鄭聯軍的退走,以及隨即傳來的趙韓君薨的消息,讓一些原本觀望的楚國封君立刻改變了態度。

  至少在明面上,旗幟鮮明地支持楚王繼承的合法性。

  年輕的楚王在得到牛闌邑消息的時候,先是不敢相信。

  墨家眾人依靠一邑農兵,逼得公子擊的晉鄭聯軍退走,而且還殺傷數千?

  公子擊的名聲熊疑知道,可謂是威名赫赫,善戰善攻,歷經數戰未曾一敗。

  聯想到先王在商丘的戰敗,熊疑心中對于墨家的本領又高看了一眼,心頭震服之余,也感激于牛闌邑這一戰。

  此戰之前,他的王位岌岌可危。一旦戰敗,國內的很多封君都會出來反對他,這是毋庸置疑的。

  此戰之后,至少短時間內晉鄭斷絕了直破長城的干涉計劃,這就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去整合內部。

  魯陽公的消息傳來后不久,市井間墨家的報上便登載了韓趙兩家君主薨亡的消息,這讓楚王的局面變得更加好看。

  各地的封君紛紛表態,都說這一次鄭人背盟,應該懲罰鄭人。

  三晉認為鄭人背盟,楚國也認為鄭人背盟,因為鄭國原本就是親楚來制晉的,知道駟子陽攻下武陽之前,這種關系一直良好。

  這種情況下,楚王的選擇也就多了。

  聲王留給他的政治遺產中,有關于墨家是一條多刺之魚的勸告,年輕的楚王對此一直惦記,而且墨家的許多理論過于超前和激進,引起了封君的極度不滿。

  單單尚賢一條,就足夠讓所有的封君反對墨家。

  短暫的有利局面,讓楚王對墨家的態度有了稍微的變化。不再是危急之時,封君們又紛紛表達忠實之心,楚王即便想要變革,似乎此時也未必非要用墨家,而是可以嘗試一個依靠對外戰爭的勝利來提升威望,從而進行一場有限的“尚賢”和“集權”的變革。

  當貴族們站出來支持楚王的時候,楚王便多了籌碼,也多了選擇。

  墨家密約中的內容,似乎暫時已經不需要遵守。

  至于明約,楚王至今也沒發覺有什么壞處。牛闌邑一戰,就是利用了墨家的武器和人才,他一分錢沒花,也沒有動用府庫的一丁點金銅糧食,就獲得了這樣一場勝利。

  而付出的,只是開礦權和免稅權,這在楚王看來墨家眾人簡直太傻,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交易。

  他想,或許墨家真正想要的,是密約中的內容,可現在未必非要走的那么激進,也未必需要放開太多的權力給墨家。

  只可利用,不可信任。

  如今已經用罷,即便不能說反對墨家,可至少也不需要像之前晉鄭聯軍壓陣時候那般毫無底線。

  當三月份秦君新薨的消息傳到郢都后,楚王更是興奮起來,一如千里之外的魏斯一樣,也覺得這是天賜良機。

  他覺得,秦君既薨,子嗣年幼,那么魏人必然會大舉攻秦,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韓人今年不能出戰,若是魏人再攻秦,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在中原打開局面。

  局面一旦打開,有了莊王那樣的威望,變革起來似乎也容易一些,至少不需要這么激進要如墨家所說“做好在鄢郢反擊全部叛亂貴族”的準備。

  因為此時以彼一時,此時的局面實在是太好了,簡直是做夢都要笑醒來。危急時刻韓趙死君主,秦人少主即位,墨家幫他頂過了最危險的時刻,現在自然也就成了彼一時。

  此時若是再大舉邀墨家入楚,勢必要被一些貴族反對,這時候剛剛安穩,熊疑想還是先穩住眾貴族再說。

  各路封君和在郢都中央為官的封君們似乎也都認為局勢對楚王非常有利,即便那些支持王子定的封君也多少改變了態度。

  現如今鄭國就是個軟柿子,正可以用來開刀,作為反擊爭奪霸權的首選目標。

  平夜君、梁君等地方實權派封君也紛紛表示,這是一次絕佳的機會,他們是依附于楚國體制之內的封君,需要一些戰功才能擴大自己的封地。

  封君的封地和縣轄的土地犬牙交錯,封君的力量擴大一份,楚王可以調動的人力財力就減弱一分。

  但是現在,楚王又不得不重用這些實權派的封君,期待他們能夠抓住機會反擊魏鄭,這就又不得不給出戰勝之后的許諾。

  楚國一直如此,開戰之前要先分好貴族的利益。

  晉鄭進軍魯陽入王子定的時候,局勢不同。王子定入楚,除了魯陽公、陽城君等這幾位堅定支持熊疑的封君外,其余封君并不受影響,無非就是換了一任國君而已。那時候自然觀望。

  現在鄭人已成落水狗之勢,王子定似乎也沒有機會入主郢都,韓趙又死國君,局勢大變,這時候還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時?

  這很現實,楚王雖然略有不滿,卻也不能說什么,早已習慣。

  況且,前年榆關一戰,鄭人還弄死了景賈和舒共,景舒兩氏正要復仇。

  宮廷之內,鐘鳴絲音,楚王也不再是一年前那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宴請大臣封君,其樂融融。

  令尹持酒而祝后,便進言道:“王上,如今鄭人背韓,韓侯新薨,正可遣人吊唁。一面與韓人接觸,一面反擊鄭人。”

  楚王也正是這樣想的。

  韓侯死的時機太巧,正好是鄭人圍陽翟之時,這仇總要安在鄭人頭上。

  熊疑道:“韓鄭早有仇怨,此次謀王子定事,鄭人也不過想要借此奪我武陽。景、舒二子死于鄭人之手,此恨必報。”

  “韓人弱,背后主使的正是魏人。三晉雖有舊盟,但盟約未必可靠。韓人不敢與我交戰,更不想從我們這里得到城邑土地,只想在鄭人手中奪取。”

  “魏人在后,如果我們出兵,受到攻擊的正是韓人。魏人城邑并不靠近楚城。”

  “這次前往陽翟吊唁,可與韓人說清楚狀況:與魏人合力,對韓人并無好處。楚畢竟數千里大國,百余城,真要怒楚,難道就不怕丟失自己的城邑嗎?以自己身上的血肉,幫助魏人,這不是一個國君應該做的事。”

  “況且,禮云,服喪不伐。我們便在三年之內不攻伐韓人的城邑,但是韓人如果此時還幫著魏人,那就會讓天帝不快。若他這三年還要出兵,天下人還以為他韓取的父親不是韓虔,而是魏斯呢!”

  眾大臣皆笑,也明白了楚王的用心,正是要趁此機會離間魏韓。

  韓國的擴張方向,只能是鄭國,那是沃土。楚國對鄭國的態度則有些曖昧,無法攻下,而且很容易導致鄭國徹底倒向三晉一邊。

  再者,魏國的精華之地根本和楚國不接壤,期間相隔數百里。而韓國的汝陽、陽翟等巨城,都在楚國方城方向的攻擊范圍之內。

  一旦晉楚交兵,排除掉鄭國的因素,只能在韓國境內爆發,這正是楚王所說的韓人用自己的血肉來助魏得霸權。

  這既是恐嚇,又是利誘,韓人這一次主要是為了謀劃王子定的事才和魏合力出兵,自然也是希望能夠得到一部分利益——前提是魯陽方向被晉鄭聯軍一舉攻破,楚國換王。

  牛闌邑一戰后,韓人也必須擔憂楚國的報復,沒有趁著楚國內亂之際一舉讓楚國混亂,這種擔憂也就只能造成兩種結果:要么和魏國更加緊密的站在一起,要么就暫時和楚國休戰。

  和楚國暫時休戰的借口很多,國君新死、服喪不伐、鄭人結怨生不同天等等。

  若能能利用外交手段,促使韓國觀望,對楚國而言正是反擊的良機。同樣,對于韓國而言,正好也看看魏楚交戰的情況,魏國是否還能夠壓著楚國打,以確定三年后再站隊。

  楚國雖說是金玉其外,可畢竟其外金玉,看著太嚇人。韓國的擴張方向從遷都陽翟開始,就盯準了鄭國:陽翟在潁水邊,潁水是鄭韓邊界,陽翟距離鄭都只有數日路程。

  這主要還是看楚國今后的規劃,染指鄭地的話,韓楚矛盾就會尖銳到極點。若不染指,似乎還不算不可調和,三晉同盟已經快要撐不住了,表里山河若是三家合力當真是天下無敵手,可…魏斯尚能維系,他已老,公子擊可以維系嗎?

  宴會中謀劃到最后,楚國的外交和軍事手段都已定好。

  命梁君、陽城君帥師伐鄭,問鄭人背盟之罪,如有可能,逼迫鄭人交出王子定。

  即便不交出,也必定讓王子定出亡,離開鄭國,前往魏國。

  讓鄭君出面盟誓,承認熊疑繼承的合法性,發誓不再入王子定,重新與楚結盟,共同對抗三晉。

  命魯陽公繼續完善魯陽防線,操練軍隊,威脅韓國,以便讓韓人三年內不出兵。

  派昭之埃出使韓國,一則吊唁,二則勸說韓侯。如有可能,結交韓國的重臣,盡可能讓韓國暫時退場。

  只要在魏國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擊敗鄭國,逼迫鄭國承認楚王的合法性地位重新結盟,那么楚國在中原的局面也就打開了。

  到時候,魯陽防線上反而會更安全一些,魏人只能選擇在中原爭霸攻伐,不敢放任楚國染指中原。

  楚王心想,只要局面打開,到時候是否繼續遵守先王與墨家的盟約就另說了。打不開局面,繼續戰敗,自然要遵守要利天下要弭兵非攻…打開了,這就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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