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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五章 游士之沛救世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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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從以往而論,徐弱算是孟勝的弟子。隨夢小說w.suimeng.lā

  但若以此時而論,徐弱只算是墨家一員,雖然他尊孟勝為師,但終究還是聽命于墨家核心層的。

  孟勝聽了徐弱的話,臉色微變。

  徐弱傳話于他,巨子有令,令他盡快前往沛縣參加墨家的大聚。

  另外,這一次繼承權之爭,墨家保持中立,絕不參與。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已經足以讓孟勝做出抉擇。

  收斂了神色,沖著陽城君之子一拜,說道:“我是墨者,以巨子為尊。此事墨家巨子與悟害共義而商,墨家中立不助任何一方守城。”

  “這是我墨家的規矩,在我孟勝心中,是高于你我的朋友之義的。請您原諒。”

  陽城君之子知曉孟勝的為人,也知道墨家的規矩對于自己的這位朋友有多重要,知道此事已經無可挽回,長嘆一聲道:“如此,請別過。一路往沛,路上顛簸,我有馬車可相送一程。”

  孟勝再拜而謝,起身后想要說說榆關城防之事,即便自己不參與防守,可是提點幾句也好。

  然而起身之后,想到巨子之令,知道這件事可算作違背巨子令,亦可算沒有違背,可他終究不想自己有違背墨家眾義的可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陽城君之子也沒有再說什么,執手而送,至庭外,長嘆一聲道:“孟勝,若有一日,我害天下,你殺我否?”

  孟勝亦嘆息道:“若以墨家悟害與巨子得出您害天下的結論,我會來殺。墨家兼愛非攻,我愛您,也愛天下人,人人平等,所以我要愛更多的人。”

  陽城君之子大笑數聲,點頭道:“我不害天下,你我依舊朋友。就此別過,若榆關尚存,你于沛地返回可再來相見,把酒言歡。”

  孟勝亦笑,作別而去,并無遲疑。

  畢竟,巨子有令,他這個墨家弟子必須遵從。

  泗水上游,將過曲阜,正值暮春時節,或有童子六七人風乎舞雩,竟有墨家所制的風箏木鳶翱于天際。

  一輛馬車之上,一老夫子,一年輕人,另有一御手駕車。

  年輕人手中捧著幾張紙,或叫草帛,正在念叨上面的一篇文章,對于上面那些橫平豎直的所謂賤體字顯然已經所識甚多。

  “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

  念叨一陣后,這年輕人將手中的紙張小心地收好,問一旁的老人道:“夫子,您的醫術比起您的夫子,可以算是青出于藍嗎?”

  那老夫子笑道:“自然。我之夫子,平生所學盡傳于我,所花十年。十年之后,我再所學所悟,那就是我的夫子所也不能知曉的了。”

  “墨家這個叫適的,所作青出于藍之句,卻是至理。緩,我是希望你的醫術,可以青出于藍,若不能,那天下的疾病竟是不可以全部治愈的嗎?”

  這年輕人姓秦,名緩,夫子在其及冠之年,為其取一字,字越人。

  這老夫子,自號長桑君,乃是天下名醫,游歷天下之時遇到了秦緩,便收為弟子。

  此二人原本在臨淄游歷,臨淄乃天下大城,摩肩接踵之地,市井之間更是活躍。

  數年前,墨家的許多東西傳于臨淄,以一家酒肆食鋪為據點,不斷吸引士人游俠兒前去旁聽,又教授文字道理。

  長桑君也曾見墨家有人著巫覡之服與人治病,手段奇特,用的草藥卻也對癥,尤其是夏日最難醫治的瘧疾之癥,治療起來竟有奇效。

  長桑君由是好奇,原本計劃在臨淄游歷一年,竟被墨家眾人所吸引,一呆就是三年。

  期間秦緩也多聽聞墨家的道理,又學會了不少文字。

  前些日子,市井皆傳,墨家守商丘、盟楚王、促弭兵之事,聽的年輕的秦緩忍不住拍手而贊。

  只是不過月余,墨家市井之“報”又傳消息,楚王子定奔鄭,晉楚之戰又將開啟。

  在這期間,墨家在市井間已有名聲,適的文章一出多被追捧而讀,一些地方竟然也多以賤體字為字。

  耐用的鐵器一出,墨家的聲望更高,又在商丘之戰與王子定奔鄭之事后,號召天下愿意利天下的君子士人庶民工商,齊聚沛邑,商討利天下之事。

  若實在家貧不能前往的,墨家在那里的據點會提供衣食,結隊前往。

  長桑君也是貴族出身,又常年行醫,盤纏足夠,心中對于沛邑也多好奇,于是在此事之后,便與弟子秦緩一同乘車,過魯而沿泗。

  秦緩問完了青出于藍之事后,沉默一陣,又問道:“夫子難道之前不曾聽說過墨家嗎?”

  長桑君笑道:“墨翟行義五十年,名聲波及中原,深入楚越,我如何能夠不知?”

  秦緩又問道:“那夫子緣何之前不曾與墨家交往?夫子前幾日曾說,墨家促弭兵,利天下,存萬人。我等行醫,亦是利天下,存百人千人,不及墨家之功。難道之前您不是這樣想的嗎?”

  長桑君哈哈大笑,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弟子,許久才道:“緩,你可知我的醫術如何名揚天下的?”

  秦緩說道:“夫子醫術無雙,亦如墨家守城無雙,怎么能夠不名揚天下呢?”

  卻不想長桑君卻搖頭道:“非是如此。我之先祖,原為士人,所做之事就是…縫合尸體。”

  “若有貴族死于非命,則需要我們一族縫補尸體以便安葬。后又得神農氏之學、巫覡之術,三者而合,終成醫術。這是我的醫術異于他人的地方。”

  “然而,我年輕時,醫術太好,反而不能夠名揚天下,也不能夠救濟更多的人。”

  馬車上的秦緩一怔,心道夫子這話,聽著卻奇怪。緣何醫術太好,反而不能名揚天下救濟更多的人?

  長桑君一看秦緩的神情,便知他在想什么,笑道:“其時,我醫術極好,以至于可以在病情并不嚴重的時候就救治。于是,很多人就傳聞,長桑君這人啊,只能救治小病,因為沒見過他救治重病。”

  秦緩細細體會,頃刻領悟,笑道:“那些人愚鈍,并不知道夫子若不救治,小病也會變為大病。”

  長桑君點頭后,指著天上的太陽,說道:“緩,太陽掛于空中,寒冷的人若無衣裘,必然要先想到太陽。去哪里找太陽,這是不用你告訴別人的,他們自己就知道離開洞穴房屋,去尋找太陽。”

  “篝火藏于某處,亦能取暖,可是你需要告知天下那些寒冷的人哪里有篝火。”

  “行醫也是一樣啊。名聲越大,也就能救治更多的人,因為那些生病的人會主動來找你,而不需要你到處游走告訴他們你可以治病。”

  秦緩點頭,拿出一截木炭,將夫子的話記在紙上,長桑君又道:“其時,我不夠揚名,所能做的只有兩個辦法。”

  “要么,和天下人講道理,說我長桑君能治大病,只是我總是在小病變為大病之前就治好。只要天下人都知道了這個道理,那么他們有什么病癥就會來找我。”

  “要么,就是名揚天下,讓天下人傳聞我長桑君能治大病。不需要講道理,只需要我不再治療小病,而是治療一些疑難。這樣不過三五年,名聲傳于九州,我每到大城巨邑,便有百千來尋我救治,而舍棄那些庸醫。”

  “那么,如果是你,你為了救天下更多的人,你會怎么辦呢?”

  秦緩微笑,說道:“夫子是用了第二種辦法嗎?那么與您現在去沛邑尋訪墨家有什么關系呢?”

  長桑君嘆息一聲道:“墨翟之前,太喜歡講道理,想要說服天下人,來救天下。”

  “商丘一戰,弭兵會盟,市井傳名,報議天下,鐵器傳播…至此,墨家不再是只想要和天下講道理,而是要換一種方式救天下。”

  “我年輕時的遭遇,就讓我知曉,只和天下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我細觀墨家商丘所做之事…商丘之變,墨家本可以在政變發生之前就解決掉,何至于要到那種情勢才做出決死一擊之態?”

  “他們啊,終于學會了在小病發展為大病之后,才治療以彰顯自己的名聲。這樣,才能救天下。否則…哼,便是墨翟再活百年,他也不可能和天下人講清楚道理來救天下。”

  “亂世即將到來,想要救天下,就需要有自己的名聲,否則天下之人如何能夠云集響應?”

  “我成名后,再治小疾,別人也不會說什么。可我成名前,只治小疾,天下那些有疾病之人如何能找到我?”

  長桑君說到這,竟從車上站起,看著濤濤泗水,望著遠處良田,長嘆道:“天下如人!天下如人!”..

  “人若暴病,需有良醫。天下若病,亦需良醫。醫一人是醫,醫天下亦是醫,如適所言,殊途同歸,皆為利天下。”

  秦緩聞言,起身扶住長桑君,說道:“夫子以為,墨家之義,是救天下的義?”

  長桑君沉默許久,點頭道:“現在看來,是這樣的。你可記得去歲適在‘報’上所寫的腐爛傷口之源的天志道理嗎?”

  秦緩當然記得,里面的道理極為怪異,似讓人不能相信,可是按照上面所說的嘗試之后,竟不得不信。

  正如墨家所言,以事實驗辯理,辯理若能合于事實,未必就是天志,但一定比那些不合于事實的辯理更近于天志,就是就是天志。

  當別的道理所說知的辦法都不能解決時,便可以認定那種可以解決的辯理就是天志,除非找到不合于這種辯理的事實,可至少那篇文章上,無人能夠找出事實反駁。

  長桑君眼望遠方,緩緩說道:“天下病了,可為何得病?儒、楊、列、關尹之學,都有解釋。可我觀天下學問,也只有墨家的學問,能夠解釋天下紛亂的根源。”

  “這就和治病一樣,你要知道為什么得病、病痛又是因為什么,才可以醫治。”

  “墨家治療的醫術對不對?尚且不知。”

  “但至少,他們知道了天下為何得病,這就比別人看的更遠,也更有可能治好。我不信他們,難道去信那些連天下為何得病都不能說服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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