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官造反,這么大的事情出了,王樸立刻召集內閣會議,身為輔臣,葉華也不得不返回參加。
出了王樸,葉華,李肆三位大學士之外,吏部尚書趙普,兵部尚書沈義倫等人,也悉數趕來。王樸先讓大家伙看過呈報,然后就問道:“你們怎么看,尤其是兵部?”
沈義倫道:“這才造反,人數并不多,才幾百人而已,只是突然襲擊,才占領了縣城,殺了朝廷命官,從呈報來看,帶頭造反的人,頗有些武略…但也只是山野毛賊,不值一提,只要調一隊人馬,就能輕松剿滅,不用擔心。”
沈義倫充滿了自信,的確,這不算是一場很大的叛,王樸之所以比較在乎,是因為發生在麟州。
原來的麟州是楊家的地盤,按照目前的劃分,是屬于河東…不管是葉華,還是王樸,都跟麟州有著強烈的淵源,這個地方出了子,不能不慎重。
“侯爺,你怎么看?沈兵部的意見是否可行?”
葉華一直在盯著呈報,他的目光只是盯著上面的一個名字而已!
彭海!
葉華的眼前,閃過一個年輕的身影…那是個很高大的家伙,但是卻一點不笨,還有著一顆玲瓏心腸。
他會耍竹板,還會唱故事。
在進軍的閑暇,他就拿著板子,給弟兄們唱曲,講笑話,他所到之處,都是歡聲笑語。葉華還記得,趙玉勝娶了沙陀小公主,那一場婚禮,彭海也去了,他并沒有拿竹板,只是清唱了幾段。
葉華詢問他才不情不愿,舉起了右手,彭海丟了三根指頭,半個手掌都被削掉了。
他沒法拿刀劍,甚至連筆都拿不了。
葉華倒是勉勵他兩句,右手廢了,還有左手,哪怕雙手都廢了,只要還有脊梁,就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朝廷不會虧待有功之臣。
果然,彭海得到了一千畝的土地,還雇傭了十個奴隸,成為了一名不大不小的地主。當葉華班師回京的時候,彭海翻山越嶺,愣是送了足足五十里,他還背了一袋山核桃,送給葉華。
彭海很不好意思,他剛得到田地,還沒有產出,只能弄點山貨給葉華,等種出來糧食,他一定要送給侯爺一份。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年,葉華收到了一袋黃澄澄的小米。
煮粥很香很甜!
彭海,一個好兵,也是一個好農夫。
他給葉華送小米的時候,附帶一封信。他告訴葉華,自己娶了妻子,懷了寶寶兒,他有一千畝的土地,不但能養活妻子,還能送孩子上學,讓他從小讀書,以后有出息,光宗耀祖…
那時候葉華也有了骨肉,初為人父的快樂,很是讓人迷醉,葉華甚至答應,以后就讓彭海的兒子,去大周學堂念書,有什么事情,葉華會幫著他處理。
一晃幾年過去了,葉華沒有等到求學的少年郎,卻等到了彭海造反的消息。
攻進了縣衙,殺了縣令和路過的御史。
僅僅靠著幾百人,就完成了如此壯舉,還真不愧是葉華帶出來的兵,有些本事!
王樸見葉華出神,輕咳了一聲。
“侯爺,你怎么看?”
葉華長長出口氣,“王相公,你在河東多年,可曾想過,為何會有人造反?”
王樸一時語塞,竇儀沉聲道:“侯爺,依我看,這個彭海是當地豪強,想必膽大包天,作惡多端,無所不為,朝廷只管剪除就是,又何必浪費太多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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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么說,葉華的瞳孔驟然收縮,內閣值房的溫度都下降了兩度。倒是王樸,他終于開口了,“這些年,河東為了支持朝廷作戰,征調了太多的軍糧民夫,地方有怨氣,罪在老夫。”他轉身對葉華道:“侯爺,有關河東的稅賦問題,內閣要盡快拿出辦法,退還多征的賦稅,恢復民生!”
王樸的表態,讓處于爆發邊緣的葉華,終于克制了下來。
他沒有當場發飆,但葉華卻不想讓事情稀里糊涂過去。
“麟州的事情,不能隨便派人,必須派遣有份量的將領前去,就讓韓通領兵三千,星夜兼程,立刻去麟州!到了之后,也不要立刻動手,而是要去談,要了解造反的根源在哪里!”
“侯爺?”沈義倫忍不住道:“那個彭海可是造反了,不能姑息養jiān!”
葉華毫不相讓,“什么造反,他打出反旗了嗎?至于誰忠誰jiān,還需要調查…我只想告誡諸位一句,不要輕易去質疑一個替大周流血受傷的好漢子!”
說完之后,葉華扭頭就走。
跟在葉華后面,李肆也疾步匆匆出來。
一場內閣會議,就草草收場了。
看著葉華的背影,趙普嘴角閃過一個微不可查的笑容,他本想去追葉華,但是又覺得過猶不及,不能讓葉華看出自己的急切來。
還是要慢慢等待,雖然和自己想的有點出入,但方向沒有錯,而且還有些出乎預料的驚喜!
這些年來,葉華安于一個冠軍侯的位置,似乎對名利并不在乎,朝中大臣起落,葉華都只是笑看風云。
一直都以為他高高在上,無動于衷呢!
沒想到葉華也有在乎的人!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居然讓葉華聲色俱厲,在內閣會議上發飆…要知道張永德被罷免,葉華都沒有如此,還真是值得好好思量才是。
首輔王樸,他更多的是自責,看起來侯爺是注意到了河東的問題,連年征戰,的確透支民力,尤其是河東,早就不堪重負了。
王樸起身,想去宮里,跟柴榮好好談談。
他遞牌子的時候,小太監卻告訴他,冠軍侯早就去了!
“陛下,臣已經查過近幾年的戶部賬目…發現在河東一地,預征賦稅現象嚴重,而且除了正課之外,還有和買,更是害民之法,尤其惡劣,竟然在公文當中,公然寫到,要以半價購買牛馬,還大肆征調民夫。如此予取予求,河東早就不堪重負了!”
葉華說著,將一份更加詳細的清單,送到了柴榮的面前。
柴榮皺著眉頭,一頁一頁翻看,在心里默默計算。
算來算去,他也嚇壞了。
“光是建隆八年,朝廷就從河東征調了一百五十萬石糧食!平均一州竟然在十萬石以上?荒唐,太荒唐了!”
葉華無奈道:“這還只是軍糧,并不包括牲畜雜項,河東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架不住這么搬…故此臣以為,這一次麟州的子,不能單純視作叛,應該詳細清查才是。”
“嗯,要查,要查個徹底,派得力的人去,就讓趙匡義去辦。”
就這樣,一個小小的子,副都點檢韓通跟趙二一起出馬,前去平。規格之高,絕對是前所未有。
他們平的速度也很快,只用了十三天,捷報就傳到了京城,匪頭子彭海授首,其余部下被俘,麟州縣衙回到朝廷手里…
一切都是那么輕松,順理成章,沒有半點阻礙。
可面對趙二和韓通的捷報,許多人失眠了,他們轉輾反側,怒目橫眉…天還不亮,趙匡就來到了葉府的門外等候。
他出現了,卻發現更多的將領,已經早早等在這里了。
“忠勇伯,你來了正好,我們一起去見侯爺,我們要給彭海鳴冤!”
目光回到五天前的麟州城頭,當官兵出現的時候,一個不到三十歲的漢子,單手持刀,立在城頭。
當他看見韓通的旗號,臉上露出了笑容,很燦爛!
“韓將軍,你是個好人,你來了,我就能瞑目了!”彭海趴在城頭,沖著京城方向叩首,而后站起身,如釋重負道:“姓彭的這輩子都是大周的忠臣,我從沒想過造反,可事已至此,沒有別的辦法。只求韓將軍能把我的遺書交給侯爺,交給陛下!拜托了!”
彭海說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用左手舉起利刃,自刎而死。
尸體直豎豎從城頭落下,在那一刻,韓通,還有其他將士的心,都仿佛被猛戳了一下,彭海的刀子,是割在了他們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