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何等威風,何等霸氣!
只是威風和霸氣不屬于郭威,他這個倒霉天子必須小心翼翼,捧著卵子過河。
五代以來,除了后唐的疆土最為遼闊之外,其他朝代的疆域面積都在不斷減少中,后晉丟了燕云,后漢失去了秦州鳳州,到了郭威這里,就連河東也不聽號令了。
基本可以確定,他接手的江山是最袖珍迷你的!
臨淵履薄,如履薄冰,就是郭威的真實寫照。
過去的七天,他去葉府一趟,冷靜下來,其余的時間都在思索著,應該如何著手,當好這個不容易的皇帝!
今天登基大典,賜宴群臣,新君第一次正式露面,務必要把這一炮打響!郭威經過深思熟慮,做出一個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決定,他把劉知遠的皇后李氏請了出來,并且尊為昭圣皇太后!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李氏是劉知遠的皇后,小皇帝劉承祐的親媽,國舅李業的姐姐,且不說郭威和劉承祐的滅門之仇,光是改朝換代,就沒有人能夠僥幸。
聽聞劉赟暴斃,李氏就給自己準備了一瓶最毒的砒霜,沾唇即死。
只不過沒來及喝,郭威就親自前來拜會,面對李氏,郭威說得十分誠懇。
首先,他能有今天,仰賴高祖提拔,沒有劉知遠的拔擢,就沒有今日的郭威,這份情郭威是記在心里的,永遠都不會改變。
隱帝劉承佑聽信奸佞小人之言,殺害郭家滿門,這筆仇也是清清楚楚。
如今隱帝死于軍中,小人也伏誅了,仇恨宜解不宜結,應該先放在一邊。
至于迎請劉赟登基,郭威是出于真心,奈何有人從中作梗,逼死了劉赟,高祖已經沒了親生兒子,又沒了養子,國不可一日無君。
郭威接受百官擁戴,登基稱帝,也是無可奈何。
過去的種種沒法說得清楚,不如就掀過去,郭威愿意尊奉李氏為母,繼續住在皇宮,享受榮華富貴,誰敢怠慢皇太后,立斬不赦!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連李氏都傻了。
她做出了最壞的打算,比如殺了她,甚至逼著她成為郭威的妃子,畢竟今年李氏還不到四十歲,保養極好,以過去很多皇帝的秉性來看,不乏惡趣味者!
李氏做好了準備,不管哪一樣,她都會立刻自殺。
只是郭威選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方式,他尊奉比自己小了足足8歲的李氏為皇太后,以母之禮對待。
讓李氏瞠目結舌。
能活著誰還愿意死,李氏沉吟許久,終于認命了,“哀家全聽圣人安排!”
李氏出現在了今天的御宴之上,她先是嘆口氣,“哀家教子無方,先帝聽信小人讒言,要殺害托孤老臣,哀家勸誡不聽,才有日后之禍,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如今圣人天下仰望,登基稱帝,順天應人,實乃天命所歸也!圣心仁慈,尊奉哀家為皇太后,哀家一介女流,唯有閉門誦經,為天下祈福,祈求順調雨順,國泰民安。只盼前朝文武重臣,各地使相能夠以蒼生為念,不要妄興刀兵,如此則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李氏說完之后,又少坐一會兒,就起身回宮。
她亮相時間不長,但是起到的作用卻是無與倫比的。
就連坐在首位的馮道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老家伙稍微沉吟,隨機就是狂喜。
陛下,這一手太高明了!
葉華也看透了郭威的用意,不能不佩服。
當初要迎請劉赟,就是防止沙陀的貴胄將領反撲,用來安撫人心的。
如今推出李太后,也能起到類似的作用。
畢竟連前朝太后都不追究了,其他人還有什么可怕的!
而且李氏的那一番話,也充滿了玄機。
她承認了先帝殺害郭家滿門的罪行,郭威起兵就變得合情合理。她又勸誡各地的諸侯,不要興起戰端,要歸順新朝。
以劉知遠的妻子,劉承祐的母親,前朝太后之尊,說出這話,毫無疑問會極大強化郭威登基的合理性,原本還三心二意,若即若離的騎墻派,應該都能看清楚風向,盡快安下心思,老老實實給郭威效力!
一句話!
郭老大迎來了開門紅!
能屈能伸,才是真正梟雄!
李氏走后,郭威陪著喝了幾杯,也離開了。
沒了皇帝,大殿上就仿佛沒了班主任的課堂,氣氛越來越熱烈,大家伙開懷暢飲,歡天喜地。
葉華坐在最后,反而把大殿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眾多的文武,漸漸分成了幾伙,其中以王峻為首,聚集了一大群武將,他們都是擁立郭威的功臣,一個個吆五喝六,說話聲音最大,氣勢也最強。
除此之外,以柴榮,魏仁浦為首,也聚集了一些人,他們雖然低調,但是也難掩喜色。
原來郭威登基之后,封賞有功之臣,其中柴榮加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銜,與宰相位同,更為緊要的是判開封府事,一舉掌握了京城的種種大權。
加上郭威將潛邸賜給柴榮,種種跡象,已經準確無誤告訴世人,柴榮就是他的繼承人,誰也別想見縫插針,興風作浪!
葉華的一個竹簪,效果堪比定海神針。
儲位安穩,上下一心,新生的大周就亂不了!
這兩伙人幾乎占了朝堂七成的勢力,還剩下的人,多數是前朝的遺老,甚至是前前朝,前前前的遺老。
比如太師馮道,昭文館大學士李谷等等,再有就是幾個新貴大臣,樞密副使范質,集賢殿大學士王溥。他們都各自湊成了一圈,涇渭分明。
葉華正在觀察各方的勢力對比,在心里不停權衡。
突然魏仁浦晃晃悠悠,走了過來,他笑瞇瞇的,挺著肚子,好像個彌勒佛。不過葉華卻知道,作為郭威的謀主,促成郭老大起兵,這個“彌勒佛”絕對是姚廣孝一般的人物,可不好惹!
“葉長史,柴相公請你過去,咱們一起喝一杯。”
葉華本不想摻和,但是又不好拂了柴榮的面子,只能起身過來,柴榮見他過來,竟主動起身,笑道:“賢弟,遠親不如近鄰,咱們既是親戚,又是鄰居,這個大喜的日子,可要開懷暢飲才是!”
葉華忙陪了一杯酒,然后笑道:“柴相公往后是開封的父母官,我也不敢求什么,只求老父母能夠秉公執法,別為難我的那點生意!”葉華說著,還不好意思笑了笑。
惹得不少大臣哄堂一笑,果然是個孩子,這么大的場合,竟然還盯著那點生意,見過什么啊?
有人鄙夷,魏仁浦卻直說道:“你們不知,葉長史的那條街,一個鋪面,已經漲到了300貫,葉長史才是名副其實的財大氣粗呢!”
葉華慌忙擺手,“小本經營,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我的天,一個鋪面300貫,那條街有上百家不止啊!姓葉的小子行啊,不聲不響,就吞了一大塊肥肉!
真是好本事,這幫人都驚呼起來,充滿羨慕。
倒是柴榮,他開懷道:“葉長史做生意守規矩,這段時間可沒少往開封府送稅銀,我這個父母官說穿了,還要靠人家供養呢!”柴榮鼓勵道:“葉長史,目下開封的貨物是值百抽十,你覺得可還合理?要是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來,我上奏父皇,立刻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