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沒辦法了?”蘇軾聞言更是動容,要不是年紀一大把,估計眼淚都能掉下來。
“…蘇大官人,就算你我不曾有過情誼,憑心而論,為黎民百姓計、為社稷國運計,趙傭的大宋和趙顥的大宋讓你選一個,該選誰?曹孟德說過,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允天下人負我。人不走到某種境界,真體會不到那種感覺。”
蘇軾這么問的意思洪濤明白,沒辦法和平禪讓,那就只能起兵武力奪權。這個結局蘇軾不愿意看到,自己也同樣不愿意。這么一來,七八年的努力等于白費,人生能有幾個七八年?
可是為了理想讓自己付出生命的事兒自己還真做不到,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可他一天地獄也沒去,去的都是輕信的二傻子。
“也罷,老朽先行一步,去那宣德樓上選個好位置,恭迎涼王新軍駕到!”確實,蘇軾自己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逞口舌之利,發泄發泄心中的郁悶。
“哎,子瞻兄莫急,這不是還沒到出兵那一刻嘛,晚兩天走不遲。你現在布衣一介,能上得了宣德樓?保不齊被新軍一發炮彈就炸成了腐朽,沒有你給我行大禮,即便當了首輔也無趣的很。來來來,稍安勿躁,再想想,說不定會有萬全之策。”
如果讓蘇軾這么走了,自己這幾個月忍辱負重也算白搭了。洪濤心有不甘,可蘇老頭還挺倔,用話根本叫不住,只好追出書房抓著袖子掐著脖子再給拽回來。
“事已至此,還有何萬全之策!”蘇軾何時吃過這種虧,氣得胡子直哆嗦,但力氣沒洪濤大,掙脫不開也是枉然。
“俗話不是說了,三個丑裨將頂個諸葛亮。辦法總比困難多,遇事要冷靜,情緒往往能讓人變得愚蠢。”
洪濤也就是嘴上能說,寬慰人的大道理一套又一套,其實心里也沒啥急智。不過他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遇事不能慌亂,更不能認命。
先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后用理性去慢慢分析得失,最終得出的結果才更接近事實。啥叫成熟?光有沖勁兒沒有自制能力,一輩子也只能是夾生飯。
“晉卿這些年的變化真乃脫胎換骨,若不是先皇走的早,以你之才,定可成為大宋棟梁…然人算不如天算,天不助我大宋啊!”
蘇軾好歹也是身居過高位的人,這點道理哪能不懂。關心則亂,他的失態說明了一個問題,對新政太關心了。
“往事某再提,徒惹悲傷于事無補。子瞻兄對朝廷禮法想必有些造詣,不如先給小弟講講太后駕崩,朝廷該如何操辦。”
皇帝或者皇太后死了,如何操辦喪失對洪濤來講是個非常非常陌生的課題,別說研究,連想都沒怎么想過。
充其量知道要葬入一個巨大的陵墓,還得有很多陪葬品。就這么點了解也不是來自古代,而是后世看電影、電視和小說的收獲。
要想辦法,就得了解事物本身的細節。長公主倒是有可能知道,但她還不知曉噩耗,在悲痛的心情下能講出多少、合適不合適講就需要考量了。所以說蘇軾就成了洪濤的講解員,當仁不讓。
“自古以來,帝王多尊三禮…是為《周禮》《儀禮》《禮記》。分宣遺制(詔);發哀;賀皇帝即位;臨;成立治喪、靈駕指揮、建陵機構;命大臣撰陵名、哀冊文、溢冊文、議溢號;告哀外國;大斂成服;賜遺留物;諸軍賞給;以日易月之小祥;逢七入臨;請御正殿;掩攢官;以日易月之大祥;潭;按行;卒哭;燒香;外夷入吊;告于南郊和請謐于南郊;啟攢宮;三奠;發引;靈駕赴山陵;掩皇堂;虞祭;卒哭之祭;柑廟;德音;三年喪之小祥,大祥;潭除從吉;建道場;修寺院,共計三十五大項,歷時三年矣。”
蘇軾還真不外行,掰著手指頭一項一項的給洪濤講起了皇帝喪葬之禮。其實洪濤問誰都一樣,只要是科班士大夫,這套東西都熟記于心。禮法是古代知識分子的必讀基礎教材,也是必考,要是連這個都不利落,后面的也就別學了。
洪濤之所以在朝臣中這么不招人待見,除了他推崇的政策總是傷害到士大夫階層的利益之外,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懂禮法、不尊禮法,是個標標準準的異類。
“三年!本王要在開封待三年?”洪濤大部分都沒聽懂,也沒問,不是不好意思問,而是沒必要。
他關心的只是自己回到開封需要待多久、該干些啥,然后再從中計算出危險性和預防彌補辦法。一聽整個葬禮完畢要三年之久,立馬就沒什么希望了。這么長時間,還逃個屁。
“逢七入臨,七七四十九天止。如遇任上有事,外臣三七出京也是舊例。”蘇軾搖了搖頭,本想呵斥一下這位老友的不思進取,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說了也是白說,不如省點力氣琢磨正事兒。
“哦,兩旬…本王回去之后不用天天入宮祭奠吧?”這個天數讓洪濤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如果露面次數不多還是有空子可鉆的。趙顥就算再恨自己也不會在太后葬禮期間動手,自己不要臉他還要呢。
最危險的時刻就是二十一天左右,此時葬禮已成,隨便找個理由把自己和齊王扣在開封軟禁起來,想必皇宮里也不乏裴英、黃蜂那樣的武功高手,再想跑就難上加難了。若是趙顥心狠手辣,給自己喂點毒藥啥的,跑不跑也就沒啥區別了。
“…五次!大朝會、入宮、二七三七入臨、南郊請謚,以涼王之身份必須出席。長公主只需在宮中守靈柩直到發引,大朝會、入臨都可免,南郊請溢隨涼王同往。”
蘇軾低著頭想了想,給出了準確答案。按說丈母娘去世當女婿的多盡份孝心也是應該,但皇家不比百姓,一舉一動都要按照規矩來。
假如神宗皇帝在位,和王詵關系好,可以把一些儀式交給涼王操辦,在情在理。但現任皇帝和王詵就快兵戎相見了,多看一眼都煩,連帶著妹妹也就少見為妙,怕是啥也不會讓這位妹夫插手。如此一來,必須出席的活動次數很有限,很容易計算清楚。
“…子瞻兄可曾聽過一句諺語,閑了置忙了用?”聽完蘇軾的解釋,洪濤開始在下巴上瞎摸,沒胡子也當有胡子,摸著摸著臉上就露出了一股子壞笑。
“備有無患?”蘇軾還挺能拽詞兒,民間諺語到了他嘴里立馬變了味道,憑空高了一檔。
“不知在子瞻兄眼中,本王這些年的面容可有變化?”接下來洪濤又習慣性的跑題了,摸著自己的臉,很自戀的樣子。
“世間可還有羞恥二字!”蘇軾又快被逗急了,王詵長得還湊合這是公論,否則長公主也不會看上他。
這幾年大家都日漸衰老,唯獨這位駙馬的臉上看不到歲月滄桑,這也是大家的公認。至于說是不是有啥養顏駐容秘方,誰會問這種事兒啊。男子漢大丈夫講究的是齊家治國平天下,又不是去當面首,長啥樣重要嗎?
“然也…本王已有計較,但還需子瞻兄暗中幫襯一二,可否?”洪濤此時的表情要多遭人恨有多遭人恨,但他自己感覺不到,只能從蘇軾眼中看到濃濃的不屑。
“只要不兵戎相見,老朽這把骨頭扔在開封亦可!”啥叫士?這就是。當老將面臨危險時,士就得挺身而出犧牲自己,沒有這點覺悟妄稱士人。
棋盤上是老將,現實里有可能是皇帝,有可能是社稷,蘇軾同樣是挺身而出。他這名字起的也貼切,蘇軾…蘇士,天生就是當士的材料。